天兴工作室

校门口

每天放学，我都是挺着胸膛

从校门口的巷道里走出来的

每一步，我都尽量走得精神走得洒脱

一路上站满了等着接孩子的家长

站在最前面的往往是那些爷爷奶奶

甚至有很多是退了休的老教师

戴一副近视眼镜

花白的头发，驼了的背

他们紧紧地拉着孙子或孙女的手

好像生怕他们顽皮不走

或者生怕他们会逃跑，走丢

而孩子，根本没有考虑到老人的想法

自顾自地打打闹闹，走走停停

每次经过他们身边，我都要暗自思忖

退休后，我能不来就尽量不来这个巷口

如果万不得已来了

也绝对不能赶到最前头

我怕今天的影子

看见我老态龙钟的样子，会伤心落泪

曾经

走在曾经的新华街上

牌子上的太白街格外明亮

曾经的王局长

坐着马扎

和几个来自乡下的老人

谝着闲川晒太阳

曾经拿过中长跑冠军的我

走进铺满阳光的体育场

有几个小孩子在踢球

几个少年在舞剑

我爬上看台的楼梯

摸了一把正在振动的手机

又扶着栏杆走了下来

在经过一个叫“崇礼”的巷口处

我想附近应该是有个叫“尚义”巷的

这样低头想着。“咔嚓”一声

一小孩的电动车

突然撞到一巷口的铁杆子上

还没有轮到我扶他

我看到他已经站了起来

骂骂咧咧

狠狠地踢了一脚那个肇事的铁杆子

――尚义巷。这个曾经一片小麦的田埂

一脸委屈的表情

供暖公司的烟筒

稍一抬头，目光穿过我的阳台玻璃

就能看见供暖公司

煤的火葬场里立着一个巨型的烟筒

它每天都在用黑色的口吻

向天空控诉煤的命运

我一闲下来

就会独自坐在阳台上

晒太阳，看书，写诗，阅作文

向学生，亲人，朋友们

传递生的意义和价值

很少谈到死

眼睛累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慰问一下那烟筒

关顾一下那些由死而生的浓烟

怎么用一纸诉状

把自己告上天堂的法庭

遥想

朋友从老家给我捎来

一箱子苹果

半袋子洋芋

我小心地打开它

生怕碰碎一段回忆：后湾梁的车站

黑瘦黑瘦的司机

陪着笑，央求

给她孙子捎几个熟鸡蛋的妈妈

而今，我也只能从这箱子袋子里

遥想一下后湾梁

遥想一下妈妈捎东西的表情

唢呐

天在下，你的唢呐声泡在雨中

老腔老调，长长的苦音

叫住了每个路人的耳朵

紧靠墙根，你专注地吹着

湿湿的颤音

像湿湿的白蒿在风中抖动

夜雨已经将一天安顿了下来

只有你的唢呐声

还在等着有人将它安顿

葫芦河

清澈的河水已经流远了

每一场雨后

葫芦河还会流下一股泥浆来

像大地浑浊的泪

我一直想

是源头干了还是半路被截了

我想会截流的就只有人

那又到底是谁呢

这样想着我就有了一种使命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

是不是该去当个英雄

去救救这位奄奄一息的美人

这样想着

黄昏就不急不躁地来临了

最后的村庄

没有谁会像我一样

独对一座村庄的伤痛

镰割苜蓿铲锄草的昨天已经远去

今天的村庄

能听到野草一寸寸啃骨头的声音

打鼓，跳神，耍社火，碾场

这些曾经熟悉的字眼

悄悄地退出了村庄的字典

泉眼枯竭，农具生锈

一群拄着拐杖抬棺材的老人

在野草掩没身子的山路上挣扎

而五十岁，就有点麻木的我

作为村里最年轻的生命

必须收紧眼泪

我还不能这样随意挥霍自己的情绪

我没有任何理由被谁的离开打倒

我要接过拐杖

像我的父辈们一样

把他们一个个拖进亲手挖好的墓穴里

和村庄一起埋藏

和一座陌生的村庄谈心

残壁，断埂

村庄豁了的牙床上

长满绿苔

木头的，水泥、钢筋的

村庄散架的骨头

都流落在一片荒草丛中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情景随处可见

深沟里，树木为了争光

伸长脖子和悬崖拼命

烧三年纸的任爸

享受了一生中最光彩的时刻

村子里那些平日里来往与不来往的人

都赶来为他跪拜

他的在城里当局长的儿子

和远嫁他乡的女儿

在他的坟里点纸，哭泣

我作为一个外乡人

用一整天的时间

和一座陌生的村庄谈心

偶感

借着一根粗壮的杆子

是谁用几根电线

栓住了周围的小山

这些山

像一个个绿色的大灯泡

照在海面上

微风摇晃着灯影

依山的农家小院里

海风把盐调进盛菜的碟子

几个淘气鬼

用筷子

夹起了幸福的一天

争光

这里的树

是我见过的最高的树

随便一棵都能高过四层楼

椿树，楸树，甚至一棵柳树杏树

这里的树

在深沟里扎根

它们站在悬崖下

一棵挨着一棵

伸长脖子，头努力朝崖边上奔

这里的树

很少见到阳光

却从不敢喊一声冷

它们的身边挺得很直

一棵棵都长成了电线杆的形状

这里的树

和这里的孩子一样

一个个，都很能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