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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石红|难忘故乡那碗热馓饭

寒冬腊月,莽莽大西北,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早饭过后,霜霾散尽,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月亮门前的土堆上,不一会便簇满了赶出来晒太阳的人,蹲着的,站着的,屁股底下垫块废砖烂瓦坐着的,清一色的纯爷们。

“今天都吃的啥饭?”A美美地吸了口烟,透过不断地旋转着,徐徐上升的烟圈蹦出几个字来。

“谷面馓饭。”B说完,舌头橡皮似的擦了一圈,舔去了粘在嘴唇上的饭渣。

“一样一样,我家也是谷面馓饭。”C也用袖子擦了擦嘴。

“外甥打灯笼――照旧”又有人接过话,调皮地说,“秫秫面馓饭。”

“我家仙米面馓饭。”A慢悠悠地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神气地说,立刻引来了大家一片羡慕的目光,老家人把玉米叫仙米。

“晓不得毛主席有没有吃过咱馓饭。”有人突发奇想。

“你怂还想得美,毛主席咋会吃咱的烂馓饭里。”A伸出左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说的啥胡话,看没发烧吧。”说完哈哈大笑。

“那你说毛主席吃的啥饭。”刚才发话的人不服气地问道。

“毛主席当然天天吃的白面蒸馍白面饭。”A得意地说。

“你晓得个锤子,”终于有人怼了A一句,“毛主席是南方人,顿顿吃的大米饭,红烧肉好不好!”

众人哄堂大笑。

“晓不得大米饭是啥味道,有咱的白面饭好吃不?”有人接着问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口水在舌底直打转转,精灵般萦来绕去,才咽又溢,逗舌惹喉,闹肠弄肚。从没见过大米,更没吃过大米饭的一群山里汉子,饿狼般的眼神里,火花四溅的唾沫星子里,迸出一缕缕诱人的大米饭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不是电影中拼凑的镜头,也不是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大西北,我的农村老家,随时随地都会本色上演的真实情境。

对话中反复出现的馓饭,是甘肃天水农村地区的一种以谷面、秫秫面、仙米面等杂粮为食材的风味美食。说是美食,其实是最近几年才有的美誉,也算是沾了“物以稀为贵”的光:吃馓饭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怀念馓饭的人越来越多,于是,馓饭也越来越稀罕了。

现在许多年轻人,甚至有些中年人,是不喜欢吃馓饭的,甚至吃过一次便会深深地憎恶起来。我们小时候,馓饭可以算是绝对的日常主食了,一年四季都要吃,尤其是到了冬季,天天都要吃馓饭的,不吃便要饿肚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一代人,是吃着馓饭长大的,与馓饭有着天赐之缘,躲也躲不过去:一出生便要吃母亲吃着馓饭下的奶,等不到长牙,由于母亲奶水少,便就要加着吃馓饭了,然后天天吃着馓饭,一天天长大成人。

老家地处渭北黄土高坡,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可能是相对更耐旱耐寒吧,也可能是太贫穷、闭塞的缘故,谷子、糜子、秫秫等粗粮是生活中的主粮。后来又有了玉米,因其颜色金黄,口感优于谷子、糜子和秫秫,人们便形象地称之为“仙米”。小麦依然是稀罕物,少得可怜,老家人把小麦面粉叫做白面,以区别于其它有色杂粮,仅其叫法,其稀罕由此也可见一斑。

馓饭若要好,三百六十搅。

馓饭好不好吃,关键要在“搅”字上做文章。做馓饭,除了要掌握好火候,更要考验做馓饭人的搅功。搅的方向、速度、频率、持续性把握好了,搅到位了,做出来的馓饭才有粘性、筋道,可口好吃。否则,搅不到位的话,里面经常会有外熟内生的面疙瘩,也如一盘散沙,松松垮垮的,没弹性,不筋道,影响口感,吃的人也就没有胃口了。

母亲年轻时做饭在村里也算是一把好手了。

等锅里的水烧开了,洋芋块煮熟了、酥了,母亲便左手均匀地往锅里撒面,右手拿着长长的粗竹筷不停地逆时针旋转搅动,边搅边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做馓饭时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搅,不能一会儿逆时针,一会儿又顺时针。等到馓饭软硬适中了,便停止撒面,使劲地再搅上一会,再盖上锅盖,小火煮几分钟,等馓饭在锅里不停地翻滚起泡,“扑哧扑哧”地直掀锅盖,欢快地擂着鼓吹着口哨似的,一锅热腾腾的馓饭便做好了。

印象中,入学前的那几年时间里,大多情况下都是吃秫秫面、谷面、糜面馓饭。由于要在老石磨上碾磨,加之谷子、糜子等杂粮外衣坚硬,不容易碾细,粗糙的面粉做成的馓饭吃起来咯嗓子,难以下咽。秫秫面馓饭也吃起来有一种腻腻的、怪怪的感觉。偶尔能吃顿仙米面馓饭,就开心一整天。

舅爷家丫丫家都在川道里,生活比我们山上要好得多,都是粉碎机或者钢磨上粉得细细的仙米面。小时候一直没弄懂为什么舅爷家、丫丫家的馓饭都比我家的好吃,弄不懂归弄不懂,嘴总归也能尝出味道好不好来,反正每次都能比家里吃得多。

在那些靠着杂粮馓饭、馍填饱肚子的日子里,偶尔能够吃一顿白面蒸馍或者洋芋疙瘩垫底的白面饭,都是非常奢侈的事。大多只在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亲戚了、我过生日了,母亲才会做顿白面饭吃,而且,每次吃饭时父母都找借口在厨房忙,并骗亲戚已经在厨房吃过了。直到亲戚走了,才舀碗洋芋汤,泡点干馍吃,或者直接在厨房里喝点汤,啃点干馍就行。

奇怪得很,馓饭吃久了,想吃碗白面饭了,晚上做梦吃的都是馓饭,急得直跺脚,梦醒后一翻身坐起来直抹眼泪,口里喊着要吃白面饭里,惹得母亲不停地直叹气,便哄我赶快睡觉,过几天带我去舅爷家吃白面饭。

吃馓饭也是技术活。

不能中间开花,那样会越吃越稀,越吃越烂,越来越夹不上筷子。得先从边上吃,边吃边不停地用手指拨弄着转动碗,四周吃完了,中间往往也能用筷子夹上了。那时候吃馓饭只有酸菜——也没什么佐菜。

抑或因为生活艰苦,不敢浪费,或者便于清洗的原因吧,每次吃完馓饭,父母亲都要求我们拿舌头把碗舔干净。我从小就舌头短且僵硬不灵活的缘故吧,永远也舔不干净,每次都弄得脸蛋、额头,甚至头发上都沾满了馓饭,狼藉得很。于是,父亲就索性找截秫秫杆,拿刀斜着削下去,切出一个椭圆的截面来,我便一直就用这个叫做“片片”的东西来刮着吃碗底的饭渣了,倒也刮得干干净净,也不会蹭得到处都是馓饭了。

馓饭通常有三种吃法。

第一种叫酸馓饭,也是我最爱吃的馓饭。馓饭里和有很多洋芋疙瘩,洋芋煮酥了化了,格外好吃。等馓饭熟了,直接倒入酸菜,再调上食盐搅拌均匀即可。甜丝丝的玉米面香,夹杂着酥洋芋特有的香甜醇厚,还有酸菜的味道,吃起来颇为爽口。

第二种叫做甜馓饭。一般不加洋芋块,直接把馓饭舀在碗里,再夹点炝锅酸菜佐着吃,刚把馓饭夹进嘴的时候,甜丝丝的无味得很,再夹一筷子酸菜吃时,立刻觉得牙都快被酸倒了,直酸得人吐口水,一直都是那些孕妇小女人们的最爱。我是一直都不爱吃甜馓饭也反对母亲做给我们吃,所以我家是很少吃甜馓饭的。

还有一种便是大家不一定都吃过,但是一定听过,叫做“水围城”的颇有诗意画感的名字的搅团了。需要先舀半碗炝锅浆水在碗里,酸菜也越多越好,再把馓饭用筷子夹起来淹在浆水里蘸着吃。感觉吃起来费事得很,也受不了浆水的那个倒牙麻舌的酸,又缺少了洋芋疙瘩的醇香,我一直都不喜欢吃搅团的。

严格来说,天水名吃“面鱼”也算是馓饭的孪生兄弟了,只是比馓饭多了一道漏勺滴鱼的工序,有了独特的形状,且因热饭经过凉水浸泡而更多了些滑爽罢了。

只要家里做馓饭了,筋道耐嚼的呱呱一直都是我的最爱,于是便经常故意磨磨蹭蹭地慢慢吃,等别人都舀上第二碗后再抢着铲呱呱吃,或者直接守在锅台边等着铲呱呱吃。

土地承包到户后,农村的生活渐渐有了改观,由于产量低的缘故,谷子、糜子、秫秫等杂粮越种越少,到了后来索性干脆不种了。产量高、口感好的仙米越种越多,于是便渐渐少吃直至不再吃谷面、秫秫面馓饭了,全村人都改头换面吃上了仙米面馓饭。且村里也有了粉碎机、钢磨,再也不需要去石磨上碾磨了,仙米面也越来越细,馓饭也越来越可口了。

为了哄我们能多吃点好长身体,母亲便变着法子给我们弄些佐菜,腌点萝卜干、蒜瓣,或者炒点洋芋条、白菜丝、茄子辣椒等。

你还别说,拌着佐菜,馓饭吃起来越吃越香,越吃越有滋味,也越吃越多了,我也越来越不再排斥馓饭了,到了后来嫌反复舀饭麻烦,竟然主动向母亲申请要了大碗。

人生中最难忘,也最另类的一次馓饭,是在小小的煤油炉子上做熟的。

那年我上高一,一直住在陈大村的大姐家,没有住过校,也不会自己做饭吃。有一天中午放学下雨了,又没有带伞,两个要好的同学便邀我去渠刘村他们租住的地方吃饭。本来他们俩每人有一个煤油炉子,各自做饭吃,由于我在的缘故,便索性合伙做回大锅饭吃。于是,一个同学便贡献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家里带来的肉臊子,在一个煤油炉子上炒了些洋芋丁白菜粒。另一个煤油炉子上做荞麦面馓饭,因之前也从来没有做过馓饭,便仿着不知道那里学来的方法,把荞麦面在盆子里和成糊,由于盆子太小的缘故,加水太少,面糊太稠了,等锅里面水开了,洋芋疙瘩煮酥了,便只能用筷子一点一点地夹着往锅里下,一锅荞麦面馓饭便硬生生地做成了“三不像”,馓饭不是馓饭,拌汤也不是拌汤,逗得我们三个捂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

乡里人吃粽子——没蜜就甜。好歹总算是煮熟了,凑合着吃吃,能填饱肚子就行,索性就当吃个稀罕。既然不是馓饭,便没再调浆水,直接把炒菜倒在锅里,再加点盐和醋,搅拌均匀后每人舀了一碗端上就吃。

你还别真不信,有些奇迹总是被错误误出来的,譬如酸奶,譬如天水呱呱。我们三个都没有想到,这馓饭不是馓饭,拌汤不是拌汤的家伙,吃起来却出人意料得可口。油津津,香喷喷,筋道爽口,柔韧耐嚼,越吃越香,越嚼越有滋味。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次吃的荞麦面馓饭,却如扎了根似的,一直在我心里萦萦绕绕,念念不忘。

大唐贞观年间,觊觎已久的西凉铁骑屡屡犯境,滋军扰民,兵马大元帅樊梨花奉旨西征。深秋,军中痢疾流行,久治不愈,将士们吃粟拉粟,深受其苦,战斗力爆衰。时逢西凉举兵来犯,几番交战,西凉兵个个如狼似虎,骁勇异常,大唐将士兵衰将弱,手足无力,屡战屡败,自是损兵折将,无奈之下只能退守樊家城,紧闭寨门,高挂免战牌。这可急坏了兵马大元帅樊梨花,一夜白头。忽一日,军中来了一位鹤发老人,进帐求见樊元帅,言说可将粟谷研磨成粉,撒入开水锅中搅熬成糊,再挖些山中苦苣菜,清洗后入锅同煮,让将士们连吃三天,则必自愈。樊梨花大喜,立刻吩咐下去,命伙房严格照办。果然三天之后,众将士皆不治而愈。憋屈了好多天的三军将士主动请战,等不到天亮,便连夜出城破敌。此一战,将士们个个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西凉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无数,纷纷逃窜,溃不成军。樊梨花大军乘胜追击,驱敌数十里,失地尽收。此疫之后,西凉兵一蹶不振,三年内再未敢犯境。这里说的粟谷面糊糊,便就是最早的馓饭的雏形了,苦苣菜也渐渐发展演变成了现在的酸菜。粟谷皮寒内热,温脾养胃,苦苣菜清热解毒,消食导滞。樊梨花大军连吃三日热馓饭,便治愈困扰多日的痢疾,大破西凉军的故事,一时也传为人间佳话,广为流传。离开故乡十几年来,偶尔走亲戚访朋友时也会吃顿馓饭,或者约几个人专程去山里农家乐吃。尽管佐菜已经丰盛得近乎奢侈了,热凉荤素,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却怎么也吃不出记忆中母亲做的柴禾火大铁锅馓饭的味道了。我是从小吃着馓饭长大的,一直比较挑食,所以小时候吃馓饭,多多少少有点不得已而食之的成分在里面,谈不上喜欢吃馓饭。说实话,小时候特不爱吃馓饭,甚至有点讨厌馓饭,无论是谷面的、糜面的,还是仙米面的,都是没办法才吃的——不吃肚子饿得慌。如果还有别的可以吃的话,打死也不会吃馓饭的。也经常会因为母亲做了馓饭不乐意而闹情绪,甚至耍点小性子闹绝食,往往需要母亲哄半天才肯吃。真正喜欢上吃馓饭,是去年才有的事。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奇怪得很,从去年开始,却破天荒地偶尔会想吃一碗馓饭来,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每次要回老家看父母,都要提前打电话给母亲,啥饭都不吃,做一锅馓饭就行,且吃起馓饭来,饭量大得惊人,一顿能吃两大碗。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即使是年轻的时候。母亲已经八十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不管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馓饭,还是一碟或腌制或炒烩的佐菜,吃起来都清香可口,不能再香了。在我们老家,现在基本上都是用仙米面做馓饭。仙米面富含人体所需要的多种维生素,营养价值远远高于其它农产品,且营养丰富,酥软可口,容易消化,浆水本身也具有清热解毒,开胃导滞的功效,颇适合中老年人食用,延年益寿又养生。一些慢性肠胃病患者如果坚持吃仙米面馓饭的话,既容易消化,减轻肠胃负担,又能补充营养,温胃养胃。上小学时听老师讲过,有一个被城里大医院判了死刑的肠胃病病人,出院后抬回家后,啥饭都不能吃,每天只能吃点馓饭,喝点稀饭,谁也没有想到,专家预言活不过三个月的他,竟然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又活了十几年才去世。不知道是医院误判了,还是老师讲的真实性有待考证,这些都不得而知。反正上学时听老师讲了,便就当真了。老家有句俗话:“吃了人家的馓饭,由人家反乱。”意思是不能贪小便宜,轻易得人家好处了,骨头就软了,只能任人摆布。有些饭不能吃,吃了不好消化;有些便宜不能贪,贪了矮化灵魂,让别人瞧不起。贪点小便宜,捞点好处,做人便少了原则,没了底线,也就没有了顶天立地的硬气。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现代人吃馓饭,早已不再是为了能填饱肚子。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换换口味者有之;油腻吃多了,想清清肠刮刮油者有之;更多的,则是一种空空荡荡的情感世界里,始终走不出过往的念旧情怀。在寒冷的冬日,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就着丰盛的佐菜,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仙米面馓饭,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一碗热馓饭下肚,寒气一扫而光,浑身上下顿时热气腾腾,裹腹添祥和,暖胃更暖心。吃的是馓饭,嚼的是团圆,咽下去的是暖意融融,幸福祥和。我不知道,若干年后,等吃着馓饭长大的那代人一个个相继百年,还会不会有人偶尔会想起要吃一碗馓饭。倘若真有,走遍大街小巷,找遍餐馆酒店,还能不能买得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热馓饭。(本文系作者原创,欢迎转载或选用)

作者简介

李石红,甘肃天水人。喜欢如水的平淡,喜欢如梦的简单。渴望能于红尘繁华之中,听见花开的声音,看到雪融的脉搏,携风漫步,邀月同醉。不与雨争,不与霜较,不取云悦,不讨雾欢。落叶为笺,蘸露挥毫,只书心情,不墨繁华。

李石红|火盆点燃的岁月

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早上一出门,冷气迎面扑来,冷不防一个意外的深情拥抱,冻得人直打哆嗦,上牙不停地打着下牙。

走进粉妆玉砌的翠湖公园,天地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任由平日散步的习惯拽着,颤颤巍巍地走在地砖拼铺而成的便道上,脚踩在雪上,不停地滑来蹭去,就像一只傻乎乎的企鹅僵硬地凭空撑着双手,笨拙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又如滑冰场上的一个笨手笨脚的初学者,小心翼翼地摇晃着,滑稽又狼狈。

可能是大地寂寞太久,也可能是飞雪初临人间,有点小惊喜,瑞雪福地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算太厚的积雪外冷内热,看上去苍苍莽莽,横裹大地,下面紧挨着地砖的部分,却早已娇羞欲溢,悄悄地消融于大地的热情与温柔,化成一滴滴幸福的泪水,忘情地流淌着。脚踩在上面,不住地打滑,不时有人摔倒,屁股重重地怼在雪地上,顺势打个滚慢慢地爬起来,一边扭过头拍打着屁股上的雪,一边有点难为情地讪笑着自我解嘲。口一张,便会从嘴里喷出一团像云像雾又像烟的热气来,蒸笼里窜出的蒸汽一样迅速地在空中散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我是一个念旧的人。

一直以来,灵魂始终逗留在遥远的过往,总也走不出来。上了点年纪之后,这种近乎迷醉的情结便愈发不可收拾,不由我控制起来,野草一样肆意疯长着,泛滥着。

可是,现实太过现实,太过纷繁杂乱,我的思想太过简单,太过稚嫩,始终成熟不了。

面对如此现实的现实,一直忙于应付,却总也应付不过来,疲惫不堪。于是,便不忍我的灵魂亦如我一样疲于应付,活得太累,便任由它活在遥远的、清净的、梦一样的记忆中,自由地飘来飘去。

久违了的此情此景,颇为惬意,不断地撞击着灵魂深处的记忆,于是不由得想起儿时寒冬里取暖的小火炉来。

说起火炉,首先想到的是儿时一入冬便时时抱在怀里、边玩边取暖的小火炉,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火盆。说是取暖,其实更多的还是玩的功能。于是,不管天阴天晴、下雪雪停,总要怀里抱着个火盆。

印象中,儿时的冬天格外冷。

一到冬天,雪花沸沸扬扬,遮天盖地,寒风凛冽,刺骨穿肠。耳朵,脸蛋,手背,到处都是红肿的冻疮,又痛又痒,严重时不停地流黄水。脚也会冻肿,脚后跟上满是冻裂的皲口,到了晚上,热炕一暖直痒痒。天气好太阳大的午后,几乎家家户户门口的墙跟底下,朝阳的角旮旯,都一字并排晒着被冻实了的水桶,酸菜缸。

到了三九天气,冻烂酸菜缸,冻烂水桶,都是常有的事。走在路上,路边的墙角树梢,到处都挂满着半尺余长的冰凌棒,一排排,一行行,犹如一串串冰雕玉砌的风铃,在寒风中吟唱着,在阳光下闪烁着。聚天地精气,成世间尤物,惹得人心里直痒痒,于是,小个子便骑在大个子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掰下几个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两个,不停地在嘴里吮来吮去,或者咬得“咯嘣咯嘣”直响,直冰得口唇冰麻,柔舌僵硬,却惬意十足,饶有兴致。

大家以天气太冷、手冻僵了拿不住笔为借口,去学校时每个人都怀里抱着或手里提着一个小火炉。

村里建大水塘时锤完底还剩余一些红土,堆在塘边上,我们便挖些红土回来,拿锤子砸细,剪些墙缝里塞的头发拌在里面,浇水和成泥,反复揉匀,再揉捏成矮盆状,中间挖空,盆壁中部掏一个小洞,用嘴对着吹火。再用小锯条磨成的小刀蘸着水把外壁抹得光光滑滑的,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几天,待泥炉硬却了,一个火盆便做成了,就可以生火添柴使用了。更为气派的火盆呈桶状,长得更高更粗,下端穿有铁丝做成的炉齿,有吸风口,兼排炉渣,火更旺,便也更暖和。还有人拿锥子在小油漆桶上端一左一右钻两个对称的小孔,穿截细铁丝提在手上,里面装上引火,再添入玉米棒,便是一个最简单的火盆了。

手里提着火盆,逆风快速地向前跑,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浓烟,在空中迎风飞舞,徐徐上升,犹如一条喷涌的苍龙腾空而舞。忽而站在原地,手提火盆使劲地轮着直转圈,浓烟不断地翻滚着盘旋而上,把人围在中间,渐渐的只见双腿双脚不见头身,犹如置身于雄奇壮观的龙卷风之中,又如腾云驾雾一般。

生火可是个技术活。

技术不好鼓捣半天也弄不着,徒抹一个滑稽的大花脸,能把人活活气死。

我们通常都是等家里做饭时,在灶膛里埋几个玉米棒子,或者几节木头棒子,等饭做熟了,再便拿火棍拨出来,用铲子铲到火盆里,再添上准备好的砸成细条的玉米棒子,一边嘴对着直接从上面吹,或者拿根油笔杆含在嘴里吹,一边拿书在下面不停地扇,等火盆燃烧起来,脸也经常被灰烬涂抹得跟戏台上的花脸奸臣似的,滑稽得很,狼狈不堪。

如果技术不好,这样还生不着,便偷偷地倒点灯盏里的煤油,再拿火柴点燃,添入玉米棒木头棒就行。父母亲还经常埋怨灯盏里的煤油太费,却一直都不知道被我们偷偷地做了手脚。

家里条件好的同学火盆里添的都是木炭,不冒烟,火又旺,因此,上课时老师也同意把火盆带到教室。我们没有木炭的人,由于玉米棒子、木头屑都有烟,老师便不允许把火盆带入教室,只好等上课铃响了急匆匆地把火盆藏在操场的某个角落,下课了再飞快地赶过去“救火”。

别看我们平时只顾贪玩不爱学习,但诸如玉米棒子冒烟这些学习之外的事根本难不住我们。

先是有同学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办法,把火盆里烧得正旺,已经没有烟了的玉米棒或者木头屑夹出来,埋在操场的雪堆里,几分钟之后,等彻底熄灭后再刨出来,再添入火盆时,便不会冒烟了。于是,我们纷纷在家里做饭时偷偷地把玉米棒,木头棒埋在灶膛里,待做完饭后,玉米棒,木头棒充分燃烧了,不再冒烟了,便偷偷地从灶膛里弄出来,直接用水浇灭,或者拿到外面埋在雪堆里,待完全熄灭,再挖出来放在父母亲找不到的地方凉干,便成了我们自制的木炭,添入火盆时也不会冒烟,老师也就同意我们带火盆进教室了。

吹火盆时火星会溅出来,男同学都马虎,经常会不小心烧着头发、眉毛,甚至会把棉袄烧出几个大洞来。

如果那个同学的棉袄吹火盆时不小心点着了,不停地直冒烟,自己又没有发现,同学们便一拥而上,纷纷拿雪块往冒烟的地方塞,有些人便趁机搞恶作剧,故意把大块大块的雪球往脖子、裤子里塞,美其名曰“帮忙救火”。其实,大多时也都是闹着玩玩,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欢乐开怀,图个开心快乐。轮着谁也不会急眼,不会生气的,今天的主角是他,明天也许就是你我了。

最难忘的是吹火盆的时候,由于要凑近火盆,所以随着火盆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脸上、嘴上、鼻子上,立刻能感受到来自火盆的热热的温度。用手一摸,脸上到处都热热的、烫烫的,就像是自家的热炕一样,暖手得很。同时,烟熏火燎,灰烬四溅,弄得满头满脸都是,熏得人直淌眼泪,用手一摸,顿时把脸涂得就像是戏台上的花脸奸臣,滑稽得很,狼狈不堪,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急忙跑到教室外面,抓起一把雪,敷在脸上,不停地涂来抹去。雪水洗脸,由于没有肥皂,熏上去的烟渍灰烬往往不容易洗掉,弄得一缕一股的,地图似的,就像小时候尿炕后暖干的褥子。

那时候真的是很容易满足的,其实也就是一把红泥,几个玉米棒,却是我儿时最美的记忆。遗憾的是那时候没有相机,也没有手机,无法拍下那些精彩唯美,处处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瞬间,只能深深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伴随一生,想起了,便闭上眼睛静静地幻灯片一样“看”一遍。

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大家整天都抱着个火盆,绝大多数都只是玩的功能,真正烤火的时候是很少的。

抱火盆的基本上都是我们不爱学习的人,人家爱学习的那几个,从来都不抱火盆。别看我们从来都不爱学习,可玩起火盆来,想法还是很多,能把火盆玩到极致。

嘴馋的女同学经常上学时兜里装几把黄豆,男生便拿一个罐头瓶盖,或者拿薄铁皮折成凹槽,架在火盆上炒黄豆吃,看着黄豆开始“噼噼啪啪”地响着蹦个不停,往往等不及黄豆炒熟,便你一颗我一颗抢着吃完了,才顾不上熟不熟呢,手慢的人还抢不到。还有人从外面地里抓一把雪回来,捏成雪球,放在盘子里加热,不一会便全部消融,化成水,渐渐地直冒热气,沸腾后倒在瓶子里晾晾一口喝掉,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也有的同学来学校时在书包里偷偷地背几个洋芋,拿雪洗干净后用削铅笔的小刀切成片,放在火盆里烧着吃。我想那应该是我吃到的最早的烤洋芋吧,尽管没油没盐,也没有调料,但嚼在嘴里,“欻欻”直响,比山珍海味都香,光是那响声都如无与伦比的天籁之音,非常悦耳,惬意得很,颇为享受。

班里有个大同学,也和我一样不爱学习,但心灵手巧,除了学习,学什么会什么。他捏了个非常大的火炉,容碳量大,每天早上从家里添满一盆木炭来到学校,半天都不需要再添碳,一直能着到放学,惹得同学们都很是羡慕,抢来抢去轮流抱。他的火盆的厉害之处,不仅仅是容量大、热量足。我们曾经围在一起,看着他把一截笔芯粗的铝丝放在火盆里,烧了一会儿,便软得跟面条一样,越烧越细;也亲眼目睹他把一块碎玻璃条扔在火盆里,不一会儿便越来越软,渐渐软得像一条蛇,不断地扭来扭去,最后直接消融成一摊水,慢慢不见了,只留下一摊黑黑的污渍,令人大开眼界、啧啧称赞、羡慕不已。令其他同学颇为嫉妒羡慕的是,由于我和他素来关系好,我便有幸能经常把他的火盆抱在怀里,惹得其他同学围着我转圈圈。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不知道,祖籍山西太原、出生在河南新郑的白居易,这首诗中所描写的红泥小火炉,是不是和故乡的小火炉长一个样,做炉子的红泥中是不是也要加入一些头发,但好在原材料是相同的,都是红泥,一种久烧不裂,永不变形,越烧越硬的红土和成的泥。

有点遗憾的是,白居易诗中的小火炉是用来烧酒的,而故乡的小火炉是用来煮茶的。我想,如果依这首诗的意境画一幅画的话,不要配文字,坐在小火炉旁边的主人公杯里盛的,既可以是美酒,也可以是茗茶。

对于画的意境,茶或酒,几无二致。如果可以随意展开想象的话,我情愿,那杯中满满的,香气四溢的,不是烈酒,是儿时舅爷杯中那酽酽的冒着热气的清茶。

儿时故乡的小火炉,是用红土加入头发和成泥捏制而成,拳头状:下小,圆台形,为底座;中空,向外微凸,为炉膛;上端略收,三柱鼎立,用来架水壶烧水。正前方的两个泥柱之间成凸字形,两边架柴禾,中间坐茶罐。茶罐里的茶煮开后,便倒入茶杯慢慢品,再把水壶里的热水添入茶罐,继续煮茶。待茶喝完了,水壶里的水往往也烧开了,再倒入暖壶保温待口渴了再喝。

小时候每到寒暑假,便要去远在石佛的舅爷家,一呆就是一个假期,父母亲三番五次地叫也不回来,直到开学。

当然了,未入学之前,在舅爷家呆的时间便更多。到了舅爷家,便可以整天尽情尽兴贪玩,看表哥画画,看表姐的小人书,和表弟表妹一起约上一些小伙伴做游戏,光着脚在舅爷家门前的小水渠里戏水,脱得光光的泡在葫芦河里学狗刨。还可以听舅爷讲古今,听杨家将,听三国,听隋唐英雄,也听一些耳熟能详的经典戏曲。暑假可以天天吃舅爷家园子里的樱桃,吃舅爷赶集买来的苹果、桃子。寒假天天能吃到舅婆的籼米面馓饭和白面饭,更重要的是,每天早上从被窝里一爬出来,就可以鼓捣着帮舅爷给茶炉子生火。年龄小,凡事都很好奇,喜欢的事再繁琐也爱做,不会嫌麻烦。尽管大多时候忙活半天被烟熏得眼泪直流,火也生不着,还得舅爷亲自摆弄。

舅爷的小火炉放在靠边的炕角,每天早上,舅爷都会披着衣盘腿坐在炕上,边掌着烟锅“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边烧起火炉煮茶喝。炉子点燃了,一股股浓烟滚滚不断地腾空而起,直冲屋顶,不一会便塞满了屋子,屋顶的檩子、椽子早都熏得黑黑的,油光铮亮。茶水在黑褐色的陶罐里不停地翻滚着,“扑腾扑腾”地唱着歌。一股浓浓的茶的清香,夹杂着呛人的旱烟味,裹在翻腾的浓烟中不断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待舅爷将茶水倒入杯中,我便把茶杯端给舅婆喝。舅婆的眼睛不太好,听说热茶的蒸汽能清热解毒、消炎止痛,舅婆每次都要先把茶杯放在眼睛底下,熏一会眼睛,才端起茶杯,慢慢地咂着、品着。

九岁那年,三叔家添了新炉子,旧炉子光荣退休,便送给了我家。

有炉子便要烧煤,烧煤就得用钱,本来父母是不想要的,尤其是母亲,死活都不要,但架不住我的死缠烂磨,甚至躺在地上直撒泼,哭闹着不起来,父亲没办法便依了我,从三叔家把炉子搬了下来。

炉子结构很简单,圆桶状的那种,看上去就像是用油漆桶改装而成的,但比油漆桶粗,比油漆桶高,炉壁要比油漆桶的铁皮厚实得多,做工也比普通改装要精致得多。上端直接敞着,没有盖,嵌着一个漂亮的三脚撑的铸铁炉盘。下端开个长方形的口,吸风兼出炉渣,炉齿是几根指头粗的钢筋焊接而成的,妥妥地穿过铁皮嵌在厚厚的红泥壁里。即便这样,当时在村里也算是非常讲究的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一定是没有的,做梦都不敢想的。

炉子很快搬到了家,父亲用泥巴抹了抹炉膛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生着了火,姐姐便帮着母亲试烧了一壶水,还没等母亲把烧开的水倒入暖壶,姐姐便迫不及待地从锅台上搬来后锅给我们炒黄豆。

黄豆也和我们一样高兴,不停地在锅里“噼噼啪啪”地蹦跳着,舞蹈着,过年放鞭炮似的。姐姐手拿铲子不断地翻搅着,我们紧紧地围着炉子,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黄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黄豆会被别人吃完了。偶尔有黄豆蹦出锅来,我们便一窝蜂似的一拥而抢,不管是谁,不管生熟,一抢到手便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嚼起来,馋得旁边的人直流口水。

炒完黄豆后,姐姐又忙着给我们烧洋芋,我边等着吃洋芋,边拿出五颜六色的蜡笔,不停地在炉壁上胡写乱画。炉壁很热,蜡笔一挨便融化了,在炉壁上留下艳丽的彩痕,比蜡笔本身颜色更深、更艳,煞是耀眼。于是,整个炉壁,便成了一幅惊艳的油彩画,流光溢彩,灼人眼球。不一会便把自己的那盒蜡笔全部光荣了,又偷偷地拿来姐姐的那盒,很快也全部报废了,姐姐发现后气得直骂我,狠狠地朝我屁股上踩了两脚。

那个晚上,我们一直高兴地围在炉子旁,兴奋不已,久久不想去睡。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直到很晚才上炕睡觉。我想,如果那天晚上会做梦的话,梦里一定少不了炉子,且梦的主角一定是炉子。

家里有了炉子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煤块,只是烧些柴禾、玉米棒子,任浓烟把房子塞得满满的。尽管把人熏了蚊子了,不停地淌着眼泪,咳着嗽,但心里感觉温暖的,挺舒服。直到快过年了,父亲才买了几担煤块,又买了几担煤面子,里面掺了些黄土,拌成煤砖,尽管火焰不旺,散热也不太好,但终归可以添补着烧水取暖了。

家里有了炉子,日子仿佛也热闹了起来。

炉子刚搬来的那段时间,一放学,我们身后便跟着各自的死党铁友,急匆匆地跑回家,围着炉子烤馍吃,烧洋芋吃,烧粉条吃,炒黄豆炒玉米吃,再也不会在雪地泥场里疯着不回家了。贪玩的我也时不时会拿着推耙,敲几根挂在屋檐下的冰凌棒,一端紧紧地贴在烫热的炉壁上,然后开心地听着冰凌棒融化发出的“嗞嗞啦啦”的声音,看着冰凌棒一点一点地消融成水,不断地冒着热气顺着炉壁静静地往下流,就像女同学平时委屈了的泪水一样,看着看着就看成了一幅画,在朝我微笑,朝我说话。

自从家里有了炉子,生活也便不再枯燥乏味,炉火一样燃烧了起来。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

虽然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但只要生在西北农村,便永远也离不开火炉。

故乡冬天用来取暖的火炉,每年都在改进,更新了一茬又一茬,越来越美观,越来越讲究。曾经的红泥小火炉已经永远地成为了历史,一点一点地销融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找不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但那一把红土,一撮头发,一个玉米棒子,一个红泥小火炉,一缕寒风中苍龙一样腾空而舞的浓烟,这些捂心暖肺的画面,简简单单的幸福,却永远地定格在一代人的记忆中,一生相伴,永难忘记。

作为一个西北人,与小火炉结缘,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西北人重情重义,一朝结缘,便是一生。

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能有某种东西陪伴你走过童年,走进青春,走入生命,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缘。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当我慢慢懂得了这个道理后,便愈加怀念起儿时的红泥小火炉来:它不只是一个小火炉,更是我生命中精彩绝伦的一树繁华,尽管已经凋零了,但它毕竟在我的生命中真真切切地出现过、存在过。

其实,我轻飘飘的怀念,连同笔下汩汩流淌的这些文字,比起它陪我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而快乐的幸福时光,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作者简介

李石红,甘肃天水人。喜欢如水的平淡,喜欢如梦的简单。渴望能于红尘繁华之中,听见花开的声音,看到雪融的脉搏,携风漫步,邀月同醉。不与雨争,不与霜较,不取云悦,不讨雾欢。落叶为笺,蘸露挥毫,只书心情,不墨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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