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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布鞋

从天水老家回京时,给在京的每个亲人都带了东西,给儿子小威威的是一双布鞋。

是一双金丝绒的方口口千层底。黑色的鞋面,洁白的鞋底,鞋口处有一对兔耳朵模样的松紧;太阳下,银光闪闪的,好像两片扯下来的老家的夜空,上面缀满了小星星。

布鞋是二姐做的。

几个月前和二姐聊天,无意间说了句让给小威威做双鞋的话,二姐便认真了。白天投身生计,晚上回家抽空糊褙子、剪鞋样、纳鞋底,做鞋帮、上鞋面。二姐要赶在父亲去天水市前做好,好让父亲带到天水转交与我。

尽管父母姐弟给小威威送过很多物品,价格上,可能任何一件都比这双布鞋昂贵,但从来没有哪一件物品能像这双布鞋一样让我惊喜、振奋:除了二姐无价的情意,更重要的是,它像一块巨石,撞开了我那流而不逝的童年时光的闸门。

(二姐给小威威做的千层底)

从小,我们姐弟穿的都是母亲做的布鞋。

弟弟的是黑色金丝绒的男式方口口鞋,我和姐姐的则是各种鲜亮颜色的女式方口口鞋。母亲很忙,没时间糊褙子、纳鞋底,所以我们姐弟的鞋都是类似于车轮胎的那种塑料底,闻起来有一股浓烈的橡胶味。

最初的印象里,人们大多都穿布鞋,故对布鞋除了有新与旧的辨识外,很少会产生审美上的疲倦;日子总在稀松平常、波澜不惊的无意识中前进,之于孩子,穿新鞋则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几件令人相当欢喜的事之一。

母亲心灵手巧,看着我们的脚就能绞出非常合脚的鞋样出来,绣在鞋面上的莲花、牡丹、梅花,等等,更是栩栩如生。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做鞋的样子,更是我至今见过最动人的画面之一。每次穿上母亲做的新鞋,感觉整个人从脚到头气象都不凡,除非换上旧鞋,否则,农活都不配自己干了。

后来,村里有好几个同龄人开始穿从集市上买的鞋,而我穿的还是布鞋。这个时候,哪怕穿的是新鞋,也觉得一点都不美气了,对穿买的鞋的孩子艳慕不已,觉得素日平起平坐的伙伴瞬间就高我一等了。

再后来,我考上秦安一中,因为要去繁华的县城读书呀,父母意识到我还穿布鞋的话会被城里人看不起。从此,终于过上了不穿布鞋的日子。当时“中国娃”响彻大街小巷,但我才不管什么“站的稳哪走的正踏踏实实闯天下”,反正,彼时的我最爱穿的又不是妈妈纳的千层底。

一个农民子女,从脱下妈妈做的布鞋那天开始,从县城到京城,开启了她蜕变为城里人的征程。

迄今,脱下布鞋已近二十年了,表面看来,现在的确像个城里人,穿着高跟皮鞋走路,铿锵有力、脚底生风。

然而,从脱下的那一年开始,越来越觉得作为全民手艺人时代的产物的布鞋,才是世上最最时尚的工艺品,它凝结了一个迅即的时代无法沉淀的东西,其情其义其温度,是支撑人们走过物质匮乏年月的巨大力量。这种情、义和温度,不是在今天这个时代不会发生,而是很少发生了,且一俟发生,再也不似那时平和了,往往是排山倒海般的凝重,就像我拿到二姐给小威威做的布鞋那一刻。

对我布鞋情感上的升华,除了对母爱的诊视、对过去岁月的缅怀外,可能还有老公对我的影响吧,尤其看到老公将他那双布鞋当宝贝一样珍藏时,我甚至为自己没有收藏下一双母亲做的布鞋而后悔起来。

(穿布鞋的小学时代)

老公穿布鞋的年月估计比我要长,他2005年来京上大学时还带了一双,和二姐给小威威做的款式一模一样,也是黑色金丝绒的方口口鞋,只因为穿过,千层底有些泛旧。

和小汪相依为命的最初几年,因为经常搬家,好几次我建议他将鞋扔掉。

“放着不穿,还是累赘。”我说。

每次我这样一说,小汪就冲过来,十分惊恐地将鞋抢过去,一边瞪我一边将鞋又放回去。

当时,我不能完全理解老公对那双布鞋的感情,毕竟,那时的我,还是意气风发、执着于破旧立新的年纪,在斩荆披棘奋力向前的征途上,但凡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统统一文不值,都该扔掉,才不管其上凝结了怎样珍重的感情呢。

和小汪因为一双布鞋争战的日子没几年,婆婆突然离世。那年,小汪刚二十七岁,还是个孩子。

有一天收拾家里,小汪翻出他的布鞋,用手拍掉上面的轻尘,然后找了个布袋子装了起来,从此,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双旧布鞋。

我想,那双布鞋和婆婆一并,装进了小汪心里,不宜轻易出头露面了,否则,莫说小汪,就是我,看见那双鞋,就会想起婆婆的音容笑貌,心里也是刺痛刺痛的。

但我相信,当我们的孩子长大,当小汪向小威威说起婆婆是一个怎么慈祥有爱的女人时,他一定会拿出那双布鞋,然后对小威威说:“看,这就是你奶奶一针一线给我做的鞋,好看不?多好看!”

所以,那双布鞋不啻是婆婆留给小汪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更是小威威直观感知他奶奶的唯一物品。

见物如面,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是,小威威的时代到底不是穿布鞋的时代了。

回到北京,一进家门,打开行李包,我就将二姐给做的布鞋拿出来,跑上前去拉住小威威就往他脚上套。

抑或是被我的架势吓给到了,或者是以为我手中的东西不是该往脚上穿的东西,不是鞋,小威威拼命挣扎,死活不穿。

这个场景和我事先设想的剧情出入有点太大。

“这么好的鞋,你还不喜欢!是你二姨亲手给你做的,知道不?情不重意重。还不穿,惯下的坏毛病。”

我一边说,一边用尽全身气力摁住小威威;还是按捺不住,气急败坏之下,我拿起布鞋就朝儿子的屁股上打去——小时候,布鞋是妈妈教训我们时使用频率最高的武器呢。

眼看鞋就要落在小威威屁股上,我猛地意识到:儿子虽排斥,可他并没有什么过错啊。

一来他太小,才两岁半,人世间的情义再大,他不知道;二来,布鞋在我们这代人眼中之所以情深义重,是因为它与我们之间有过一段爱恨情仇交织不清的光阴,可儿子和布鞋泾渭两岸,了无关联呵,他凭什么要喜欢?

想到这里,我抱起小威威连连道歉:“宝贝,妈妈错了,妈妈不给你穿了。”

小孩子的喜怒也有空穴来风的时候,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是毫无理由的,我的歉意尚未表完,小威威就挣脱了下来,抓起地垫子上放的布鞋,咯咯地笑起来,俨然得来了一个新的玩具。

蔡金喜|布鞋

“抬鼓儿抬,尼龙袜子,当当鞋(hai)……”儿时的歌谣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转眼已是不惑之年。

为了潮流与时尚,虽多年不穿布鞋了,但脚知道,那双母亲亲手做的布鞋,穿上是多么的舒服。

小时候做梦都想穿上一双走路能发出“当当”响声的鞋,是多么美气、洋气啊,布鞋就是踢踏烂都不会走出这样的动静来。

别人说起我母亲时,都说她有一双巧手,做的布鞋就捋吃(好看)着,装脚着,好地了不得。经常有邻居找母亲剪鞋样子,每次别人说母亲布鞋做得好时,她的脸上就堆起如同开花一般的笑容,好比别人夸她养的娃娃个个都心疼一样。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忙碌着的,即就是下雨下雪天,手都不闲着,不是拧麻绳就是糊锲子,不是纳鞋底就是缝鞋口,做好的新鞋压在箱子里,隔上些日子,和数鸡蛋一样,把布鞋一五一十地数上一遍,然后阔阔(轻轻)地盖上箱盖,捋上一把头发,很有成就感地长长舒口气。

这样的画面,已经永久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多好看的新鞋有一夹,多贤惠的阿家(指婆婆)有一发。”这是我们穿新鞋时,母亲总挂在嘴上的话。

的确,穿新布鞋,脚是要受几天罪的。

如果新鞋一下子就能蹬进去,过不了几日,鞋肯定就走样了,松垮了,甚至在玩耍跑步的时候,飞出去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能穿上一双捋吃(好看)的布鞋,勾鞋时把手指头夹里面是常有的事,疼得“嗷嗷”直叫。清晨伴随堂屋摆钟节奏声的,还有穿新布鞋,踢在门墩上,炕沿上,还有门口的踩石上“咣咣”的声音。后来父亲想出来了一种办法,就是拿尖嘴钳子夹住鞋后跟,往上勾鞋,这样就不夹指头了。穿上新布鞋,真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气,不知道嘴里要发多少牢骚,嫌弃母亲多少回。小时候调皮,一双布鞋在我脚上踢踏不了几日,大拇指头就雄赳赳气昂昂地露出来了。那年月大家都无所谓穿破鞋,谁也不会笑话谁,因为都穿破鞋。母亲看见我的鞋破了,嘴里嘀咕:“拐子上哪来那么多的劲,像是长了牙齿一样,啃着呢,还是嚼着呢,脱下来,我给你补补!”“补的鞋我才不穿呢,你以为你做的鞋好得很!你在点花(显摆)我让我爸给我买一双“当当”鞋恰,把你做哈的务尔(扔)出去都没人拾!”话还没说完,赶紧撒腿跑,不然少不了一顿笤帚疙瘩。母亲给我做布鞋时,鞋面总是要多加几层布,鞋尖还要多加一层跳绒(做鞋最长用的一种不料),这样鞋面破了,下面还有一层和鞋面一样的布,免得再补。其实,鞋面越厚越结实,做出来的布鞋越没样子,太厚了做不出那个巧,能上到鞋底子上就已经不错了。那时候最不爱穿的鞋就是布鞋,心想,都说母亲手巧,我不知道巧在哪里,但母亲给姐姐、哥哥做的鞋都特别娇(合适),那时我怀疑母亲是故意的,所以穿上布鞋也就死里没命地跌拌(玩耍),看布鞋能早点开线、早点破不——当母亲做的新布鞋接不上茬的时候,父亲就会给我买“当当”鞋。可是,越是这样,母亲给我做的布鞋就越结实,所以,经常为穿新布鞋夹脚和母亲争吵,也经常把自己被气哭。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没那么调皮了,布鞋也就没那么费了,母亲给我做的鞋也越来越娇了。黄土地上的女人对家人的爱都离不开那双巧手,或是汉子肩上缝的一块补丁,或是家里枕头顶上绣的鸳鸯,而更多是给家人做一双双布鞋,没有轰轰烈烈地爱,只有细水长流的日子。

穿上布鞋丈量岁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发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穿过布鞋了。一年四季都穿着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当当”鞋时,却走不出儿时的快乐。

前些年,母亲还一如既往地给我每年做一双新布鞋,等我回家过年了穿,白毛底子黑条绒的,针脚非常细密,那鞋真叫一个捋吃!母亲害怕新鞋夹我的脚,就让父亲给我先踏壤上几天,等我回家过年穿时不再夹脚。

带着疲惫穿着皮鞋回家过年,一声“妈哎!我回来了”,让人无比的幸福。母亲一边答应边打起门帘,让我赶紧进屋,嘴里一直说:“额的娃来了,年就欢了。”父亲则一旁提醒母亲:“赶紧把你做的新鞋拿来让娃换上,把脚缓卡。你不是把你做的鞋天天三摸两揣的,想娃了就揣鞋哩,这不是娃来了,你却愣住了。”“哦哦哦,你看我这记性!”说着,母亲便转过身去,从箱子里取出布鞋,边拍打,边用嘴“噗噗”地吹:“赶紧穿上,你爸给你壤开着哩,不夹脚,你穿上我相端相端(仔细打量)。”母亲边看边揩去眼角的泪花,自言自语道:“能成,能成,好得很!”脱下皮鞋,脱掉了束缚,穿上布鞋,一身轻松,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后来母亲知道我们穿布鞋的日子少,索性不做了。她眼睛不好,我们也不让做,她倒给自己和父亲攒下了一箱子布鞋,谁知父亲没穿几双就撇我们而去,留下了的那些新布鞋,成了母亲永远的念想,想父亲了,就把布鞋再一五一十地数上一遍,然后阔阔地盖上箱盖,就这么静静地想着。近年母亲虽然一直随我在城里生活,但还惦记着她的一箱布鞋,再三叮嘱大哥,过些日子了晒晒,别朽在箱子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想来,母亲做的布鞋虽然走不出响声,可穿上它,踏实。(本文系作者原创,欢迎转载或选用)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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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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