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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秦安庙会美食标配:酒醅子、荞凉粉

说起过庙会,不得不说美食。说起美食,不得不说酒醅子、荞凉粉。

酒醅子、荞凉粉,这两样好吃的在我们秦安是过庙会必不可少的。逢节庙会,家家户户多少都会准备些,一是方便,二是口味独特。

酒醅甜糯,是小孩子最爱吃的。荞凉粉调上拌料,辣而爽口,就着油饼圈圈,别提有多好吃了。

在外漂泊多年,每每想这些小吃,让人垂涎三尺,然后就特别怀念儿时过节的氛围了。

当春风卷着黄土吹过西北的每个圪捞恰恰时,老家的桃花红了,庙会也就来了。

母亲会在过庙会来临前几天就开始准备,酒醅子要发酵三天左右,所以,她先做酒醅子,后做荞凉粉。

清晨小鸟的鸣叫声,和着母亲踏麦子的“咚咚”声,把人从春天的睡梦中唤回。

(秦安美食:酒醅子)

母亲勤劳的双手又开始忙碌了,节日的气氛随之慢慢地浓起来了。

做酒醅子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创皮,也就是剥去小麦第一层麦麸皮。

母亲把白皮麦子淘洗干净,凉至干潮合适,然后放至木踏窝(用一个木头桩掏去中间部分,呈锅底型),再用石踏锤不紧不慢地砸起来。

别看就这么简单的活,耐不住性子,用猛劲是弄不成的。

看着母亲砸,总爱抢过来自己感受一下,想着好玩。砸不了几下,就把麦子捣出来撒一地。

母亲嘀咕着:“拿来,拿来,没一个烧香的,都是拔胡子的。”自己只能挠挠头蹲在墙角看着母亲砸。

太阳就在母亲一石锤一石锤的节奏中慢慢升起,她斜着头,时不时往耳后捋一下头发,一踏窝创好又创一踏窝。不一会,汗水已浸满了她额头的皱纹。

塌窝里的小麦变得毛起来了,白色的麦麸皮随着砸得惯性,带动着飘了起来,如一片片飘落的槐花瓣,落在了母亲的头发上。

砸好之后用手搓搓,再拿簸箕簸出麦麸皮,一个个白白胖胖小麦剥去了外衣,抓在手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坚硬,多了几分绵软。

第二道工序就是把创了皮的麦子放大锅里煮,倒上山泉水,盖上用麦秆扎的草锅盖,填上柴火,拉起风匣“啪嗒、啪嗒”声,锅开了后里的“咕咚”声,此起彼伏。

等到锅里水分少了,麦子全部炸开小口后,母亲再不用添柴,炉灶里余火慢慢熬干锅里的最后一点水分就可以起锅了。

揭开锅盖的瞬间,带着麦子香味的蒸汽如万马奔腾,涌出厨房的气窗,把香气弥漫到整个院子。

崖顶上走过的邻居喊道:“四婆,你可家煮上了,麻利着。闻见这味道就知道你火候掌握的好,酒醅子肯定甜。”

母亲仰头喊道:“不知道咋样,糊里涂里煮上些,来个亲戚也有个端的。”

在这片黄土地上生活着的女人们,个个都是巧手能手,做起这些吃食时,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鼻子一闻就知道酒醅子的好坏。

母亲的判断方法是手捏,把煮熟憋花的麦子凉温,捏一把,展开手掌,直到手掌没有水分,就打上酒曲拌匀。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装盆,如果核桃叶长大了,就摘几片盖在上面,如果没有核桃叶,就用塑料包起来,放在灶头或炕头用毛巾包裹。

一两天过去,毛巾已经完全裹不住酒醅子甜味和香气。偷偷扒开一点缝,扑鼻而来的酒醅味能让人瞬间陶醉,有淡淡酒味和麦子香味。可母亲不到三天绝对不会开盆,每次都是用手压压,来判断它是是否发酵彻底。

等到能开盆时,母亲慢慢地打开,先盛上一小碗献在桌子中间,再给我们盛上。

吃一口酒醅子,软糯、甜味、酒香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美味,母亲看看我们的表情就知道很成功,她开心地笑了!

(制作荞麦凉粉主要食材:荞麦)

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的娃想吃啥,妈就给你做去!”

姐姐的回答:“妈,我想吃荞凉粉”

母亲笑着嘴里骂,“爱吃,让你阿家给你做去,成天往娘家里跑,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

姐姐回答更是精彩:“嫁出去的女儿就是亲戚,亲戚想吃啥难不成你不给做?何况过节着呢!”

母亲很无奈说:“做、做、做,我给你们做!”其实她心里早已是一百个愿意。

母亲常说:“早前想给娃们改变着做吃食,穷着没有。现在,啥都有呢,就是花点时间的事情么。”

提起做荞凉粉,不得不提推磨。

石磨上推荞疹子是做凉粉的第一步,因为石磨推出的荞疹子颗粒大小合适,荞皮不容易碾碎,做的凉粉雪白。

没有推过磨的人推磨头会晕,母亲早已习惯了。以前,一家老小的吃喝全靠她拿一根磨棍从鸡叫头遍往天亮推,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没日没夜的操劳着。

家里只要来推磨的母亲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忙,尤其是快过节时,推磨的人更多,因为村里所有的石磨子都拆了,唯有我家一直留着,过个节呀过个会呀,推荞珍疹子。

如青石一样的天空,挂着一弯瘦瘦的月牙。晚饭过后,母亲开始泡荞疹子,要泡整整一夜。

第二天凌晨,母亲早早起来,把一家人的早饭赶在天亮之前做好。我们姐弟速速吃完早饭,打起精神,拿着妈妈准备的啤酒瓶,每人一个,这不是要打架,而是拿啤酒瓶擀已泡好的荞疹子,这也是我最喜欢干的活,一是可以和哥哥姐们说说笑笑,二我可以欺负他们几个,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擀好的偷偷放自己盆子里。

现在想想,姐姐和哥哥当时都知道,只不愿戳穿我罢了,把我当时还能的。

姐弟四个站在案板前,你起我落,你前我后,屁股碰碰这个又碰碰那个,别提有多开心。

父亲拿着一块软饼,一根嫩葱,坐在月季花旁,看着我们几个打闹,他光“嘿嘿”地笑。

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平淡,却很幸福!

(调制好的荞麦凉粉)

把荞疹子擀好后,母亲便开始拿细网过滤,一边倒水一个水快速的搅动,白色的汤汁全部流进锅里。然后用大火熬制,汤汁也慢慢地粘稠起来,母亲拿木勺顺一个方向搅动,热气泡一个劲地“噗噗噗”。

差不多要熬制一个早上才能完全熟透,凉粉千万不能欠火,火候大小和时间是做凉粉的秘诀。

母亲总很清楚记得谁家没做凉粉,她会盛好多个荞凉粉碗坨子,左邻右舍、崖上崖下、谁家有娃娃、谁家人多、谁家人少,谁家拿个大碗坨,谁家拿个小碗坨都会很妥得安排好。

把装好的荞凉粉放窑地上凉一晚上,凉粉乌青里透着光亮,拍一下如弹簧一般。取出来拿捞捞,捞上一碗,调上调料,白里透着红辣油的亮,飘着醋的香,吃上一口,那爽滑可口真是无法形容。

过节的气氛就从邻里之间相互赠送开始,你端一碗酒醅子,他拿来一个凉粉碗坨子,走的时候还有讲究,不能空走,或是几根葱几个蒜,或是一块锅盔,都要放碗里。

高音喇叭里吼起的一声秦腔,彻底让安静的村庄热闹起来了。

村里人来人往,陆陆续续,来得不是他舅舅,就是他丫丫,或者就是七大姑把八大姨。

进门先上炕,问候几句,凉粉、酒醅子已经摆到炕桌上,谁家亲戚多谁家最热闹。还有不好意思来的亲戚,女主人要跑去戏场满场子找着叫去呢,生怕亲戚不来。

并不是说他们自己吃不完,这就是农村过节过庙会的习俗,有人才有节,有节才有美味。每人端一碗吃,大家围坐在一起,那才叫热闹。

更有意思的是亲戚多把酒醅子凉粉吃光了,急得女主人跑去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先把自己燃眉之急解了再说。

好像过庙会必须有酒醅子、凉粉,缺了这两样,女主人像短了精神,把亲戚没照应好一样。酒醅子、荞凉粉简直成了过节过庙会的标配。

现在过节也再不会有吃光的现象,一个电话你要多少送多少,但少了当年母亲做的味道。

酒醅子荞凉粉不再是过节才能吃到的美味,啥时候都能买到。

老家庙会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好,人心却越来越远。酒醅子、荞凉粉的味道也成了思念家乡的味道。想起它们就想起家,想起老家过节过庙会。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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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护士节快乐

(作者护士老婆和孩子)

说起节日,大大小的的,每个月都有好几个。

中国的、外国的,老祖宗留下的、国家法定的,农历的、洋历的……很多很多。

今天过这个节,明天过那个节,好像天天都在过节。

只是,节日的气氛已经没有什么热闹可言,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啥时侯想过就过,反正都给你能弄上个名堂,甚至打个喷嚏都能和节日扯上关系。

但5月12日的这个节日,我家很重视,和女儿过生日一样隆重。

这个节日,自我和爱人牵手以来,一直过到了现在:因为她是个护士。

这个节日好多人都不知道——它的确不是什么大节日,只有医务工作者或他们的家属知道吧。

护士的酸甜苦辣可能只有她自己和家人才能理解——有时候连家属也不一定能理解。

记得上次二宝住院,办完入院手续就要抽血化验,宝宝要抽动脉血,护士戳来戳去就是扎不准,急得我满头是汗,心疼的呀,不知怎么才好。

我心里嘀咕着:“扎不上了就算了,叫护士长来扎嘛。这不是在我娃娃身上练手感着哩嘛。”

最后还是没有扎上,我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

后来又选在头部扎,四个护士整整抽了半个小时才抽了一小管,一根细细的针如同扎我的肝花一样疼。

三管子血啥时候才能抽够?娃娃哭得嗓子哑了,光看见张口,连声音都没有了。

看着孩子受罪,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从不大吼的我冲着护士喊了起来:“你们扎不上了就别弄了,你看把娃娃都哭成啥了!如果是你们自己的小孩,你们决不会这样狠心!叫你们护士长来扎!”

几个护士依然抓住小孩继续寻找着新的抽血位置,好像我的吼她们都没听见似的。

(作者和他爱人)

在一旁的爱人赶紧把我推了出来。

她说:“我是干护士的,我最了解这种情况,我比你更心疼。你的大吼大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影响她们。你说叫护士长扎,护士长一天忙着哪有时间扎针,她还不一定扎得好。一般给小孩扎针都是科室里扎针时间最长、经验最丰富的护士。连你都不理解我们!”

我沉默了,想想爱人一天是怎样应付这些事情的。

站在过道里的我心里五味杂陈。

有时爱人在单位受了委屈,回家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哄她笑的同时还会问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了。

我经常开导爱人要换位思考,理解病人,理解病人家属。

她反问我:“谁理解我?”

我说:“我理解。”

她说:“和你这样的人没法沟通。”

她一副无奈的表情说:“有多大的事情,看见我的两个宝贝女儿,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一切都是为了她们。”

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要承受这个职业带来的所有一切不情愿。

爱人给我讲过一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

她说“有一位老人的女儿来陪护,老人完全没有意识,大小便都在床上。每次这个女儿都会喊护士来收拾,因为她看见这些,还没走到跟前就呕吐得不行了,更别说擦了。她躲得老远,闭上眼睛,捏着鼻子,生怕弄到自己身上。”

我问她:“难道你们就不嫌弃吗?”

她说:“不嫌弃是假的,我们也是人呀,但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习惯了就好。”

就凭这一点,叫她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一点也不为过。

社会好了,人的价值观就变了,人心人情人性都就变也,冷漠了。

她们也都是父母的宝贝蛋,都是父母手捧着长大的,何曾舍得让她们干粗重脏累的活?可她们的职业是护士,毫不夸张,她们和军人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保卫的是和平,一个保卫的是健康。

前几天大宝幼儿园里组织了爬山活动,有一个表演项目是给妈妈送上母亲节的歌曲和祝福语。

老师问:“这周星期天是什么节日?”

宝贝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母亲节!”

我女儿好像还要说什么,没有说出口。

节目表演结束后,女儿给我说:“我记得5月12日还是护士节,是妈妈的节日。为什么老师没说提?”

我当时特别欣慰,不管怎样,女儿知道除了母亲节,还有一个节日就是护士节。

我们全家都知道爱人最辛苦,母亲总是从细小处关心爱护她,女儿更是袒护她妈妈,有时我发个牢骚,一家人全是攻击我的。一年又一年,我收获了更多的温暖和幸福,虽然累,但很快乐!

护士节,祝所有的护士节日快乐,心想事成!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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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收麦

苜蓿放着紫色的花,没精打采的洋芋花,崖畔上开的拌碗花,和红彤彤的红丢丢,总能给这个季节的黄土地增添一些雅致。后院的杏儿慢慢转黄,田地里的小麦也开始由青到黄,变起了颜色。炙热的夏风把黄了的小麦,掀起一层层麦浪,从沟里翻滚到梁上,又从梁上折个来回。

小麦真的黄了。

和黄土地打交道的人们,一时间,个个脚底生风,跑前跑后,忙忙碌碌,就连布谷鸟都不分白昼地鸣叫。

人们盼着麦黄,又害怕麦黄。短短一二十天里,要让颗粒归仓,真要卯足了劲抢,如能丰收,也是对一年辛劳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五黄六月收麦子的紧张,就是一场和天地的较量,到麦子收割上场,大家都要脱一层黑皮。

后院杏儿黄一颗,就拿杆子捣一颗,一天有事没事扛着杆子在树底下转悠,就像和父亲有事没事提着镰刀,看能把旋黄了的麦子能旋着割上一点一样。

麦黄时节的千户岭赶集的人少得可怜,唯独卖农具的摊子上人头攒动。男人买镰刀和磨刀石,女人买草帽和手巾,都是为夏收备战。

从下镰的第一天开始,午后打盹就成了奢望。

从这天起,就有好多家务等着我去做,打扫庭院,喂猪喂牛,全包揽在我身上。

中午饭我吃得最快,看能吃完偷跑不;如能跑掉,就能躲过这天的家务活,但每次都被父亲呵斥,悄悄地溜回来。

有一肚子的怨气只能撒在后院的肥猪身上。

不管猪吃得好不好,都会拿搅猪食的木板打,心里早骂了几百遍:“你这个光吃不劳动的死猪,咋不早点去死呢,还要人伺候。”

最后管猪有没有吃完,我便使劲打着把它赶进了猪圈。

但对牛我不敢大打出手。

老牛眼睛总是睁得很大,凶凶地看我,我心里怯怯的,赶紧给它把草料添上,然后快速地躲开,生怕它用角把我屁股顶一下。

父亲蹲在门口的树影下,不急不慢地磨着镰刀,时不时在头发上试试镰刀的锋利。父亲本来就没多少头发,等一个六月下来,更弄得七长八短,一坨一坨的。

母亲把一家人脱下的脏衣服一件件地洗完,凉好后,就去地里奋战,提上镰刀,扛上尖担,挽好草绳,戴好草帽,便出了门。

午后的大太阳能把中午休息缓过来的精神劲头瞬间蒸发,酷热把身体里的水分逼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黄土里。

爬在树影下,吐着长舌头的土狗,也没有了往日的凶恶,乖乖地爬着。

湾里的溪流已经断了,山梁上的榆树蔫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晒热了的黄土味。

我走到地里后,先找个树影或崖畔,以把身上的汗先塌了。母亲已经手挥镰刀,“嚓嚓”地割起来。父亲给我捆好了麦把,用尖担挑好,在自己的肩膀上试试是否平衡。

担麦最害怕翻担或脱担,这种突发情况,刚学着担麦会经常遇到。翻担会打肿脖子,如果脱担,弄掉不少麦粒不说,还要费上很大力气再插好,也不一定能插得稳当。

当麦子放到肩膀上,再就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能一鼓作气担回麦场。

遇上宽路还好担,如果是沟坡上的羊肠小道,换担是最困难的,必须把地势掌握好,到稍微宽点有拐角处赶紧换,如果中途想换肩膀都是不可能的,担不好连人和麦都会掉进沟里,所以只好咬牙坚持。

父亲把担子放到我肩膀上,开始我还像撒欢的小马驹一样,脚底下是有节奏的,胳膊是摔开的,可没担一会,越走越重,感觉压得往地里面钻,脸上的汗水,擦也擦不急。

看大人担麦,他们一只手扶着担,一只手把草帽卷起来扇凉,又欢快,又轻松,自己担时,却完全不是这样,不管翻担或脱担,能将小麦弄到场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想来,担麦子和担家庭担子一样,只要你把担子扛起,不管路是否平坦、崎岖,也无论怎么踉跄,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后院里的杏儿稍有点风就“啪啪”地往下掉,再也不用拿杆子捣了,捡起一个,用嘴“噗噗”吹掉上面沾着的黄土,捏破取出核,送到嘴里,那股子甘甜,瞬间,从舌尖濨润到喉咙。

地里的小麦也不用父亲提上镰刀到处旋,一块地的还没有割完,下一块已经等着了。等割到最后几块地时,已经黄过时了,只能清晨有潮气的时候割,太阳升起都捡不到手里。

母亲拿手巾擦擦满脸的汗水,捋捋湿漉漉的头发,望望一望无际的麦田,长长地舒口气,继续发疯似的割起来。

一年,父亲担麦时把腿筋拉伤,连腰都弯不了,所以,割麦的重担都压在了母亲身上。也就从那时候起,我也学会了割麦,还给母亲说下大话:“我一定能超过你,还要比你割得好哩。”

母亲笑着遥遥头:“狗狗,学这干啥,长大要有出息呢!庄稼地里就把人苦完了,别学了,崖跟前有美子哩,摘着吃去。”

那天,我没有去摘;那年割麦,我特别听话。

回家的时候,母亲给我把麦担插好放到肩上。母亲插的担子是世界上插得最好最稳的。

日头将坠西山,母亲和我担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晚霞掠过梁上的高压电线塔,绵延向远方,那年,母亲说我长大了。

母亲至今还提起我当年说的大话,一切好像都在昨天。

担回来的麦子放在场里,父亲摞成手把垛,等拉扯差不多,父亲酣酣泡上一缸子茶,就开始摞大麦垛子。

别看就一个麦垛,是考验庄稼人是否是个老把式的很大一个标准。

摞得圆,摞得尖,麦秆顺,最主要的是不能灌(不能进雨水)。

父亲一圈一圈地摞,我则拿叉一捆一捆地撇上去,被父亲稳稳地抓住。不一会,父亲汗流浃背,衬衣能贴到后背上,汗水流过他黑瘦的脸,流到了下巴,滴在了麦秆上。

平时宽展的麦场,变得拥挤起来了,错落有致的麦垛,围在场的四周,有和房后檐一样高的,也有把式摞成出檐子的,尖的,圆的,难看的,好看的,像一座座山峰、一座座古塔,更像一座座麦积山,它们静静蹲坐在场里,等待着碾场。

这时节的场里真是我们童年快乐的海洋,是捉迷藏最好的地方。尤其到晚上,场里就沸腾了,到处欢声笑语,经常因贪玩或是挤塌了麦垛,吓得不敢回家。

人们还没把乏气缓过来,村里的平静再次被拖拉机的马达声吵打破,随之而来的便是碾场。场里几十户人家,相互骗工,一天一户,要碾半月。

东方还没露出曦光,男人们就起身去犁地,女人娃娃们则去摊场,赶太阳出来就已经摊好了。从地里回来的男人们随便吃上几口,就拿起叉,匆忙去了场里。

父亲每次去场里前都不忘告诉我,让我把院子里的杏核捏出来。

后院里黄过时的杏子落了一地,不小心踩到鞋底上,简直能把我绊个跟头,黏糊糊的杏肉也没有了杏子刚黄时诱人,所以,我不爱父亲安排的差事。

父亲走后,我就打开猪圈,没有一会,好的,坏的,踩扁的,摔破的,被猪一扫而光,连一个核都不剩。

后来母亲知道了我的计俩,说我“是个聪明娃,就是用不着正道上”,只是当时,还挺不服气的。

虽是八九点的太阳,但因在伏天,没一会麦秆就晒透了。拖拉机钻进摊好的麦子里跑上几圈,冒上几股黑烟,麦秆便服帖在场上,像是抽了筋骨,越碾越薄,如母亲擀开的面一样。

翻场,抖场,起场,扬场,一连贯的工序,在男人女人的笑声中完成。

到傍晚,看着一堆堆红红的麦子,想想从播种到眼前这堆麦子,是多么不容易。

种麦好比十月怀胎,收割则是一朝分娩,颗粒归仓便是抱娃娃的喜悦。

晚饭谁家碾场就在谁家吃,这天女主人基本顾不上场里的活,全忙活在锅头灶旁。蒸蒸馍,炒茄子洋芋辣子,烧一锅酸拌汤,把吃喝碗筷端到场里。

碾了一天场的人们,一个比一个口大,一个比一个吃得香,而我最桑脸,村里十八户人家,从头吃到尾,一家都不剩,现在想起,还为我的能吃而脸红。

碾场时村里人之间的互帮互助,也是迄今为止我最怀念的邻里关系。

现在给我一把镰刀,让我割麦,估计也没那么麻利了,也吃不了那个苦了。再者,老家种麦子的人很少,想体验一把也没有机会了。就连再体验一下吃十八家的场景,也只能是在脑海里慢慢回忆品味了。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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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秦安人过事情,少不了一碗“菜菜儿”

在老家秦安吃“菜菜儿”,十有八九就是在过事情了。

婚丧嫁娶,娃娃出满月,打墙修院,必须得做上两锅菜菜儿,老家人叫“滚”菜菜儿。

一锅素菜,一锅荤菜浇头,再蒸几锅蒸馍,便把事情过了。

大家肯定疑惑:“菜菜儿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美食?”

其实,就是烩菜。

兰州人叫“大烩菜”,天水人叫“粉汤”,甘谷人叫“汤汤菜”,而我们秦安西山上人则叫“菜菜儿”。

地域不同,菜菜儿的做法也就有差别,但我喜欢吃老家的菜菜儿。

别看就一碗简单菜菜儿,我在兰州学做多次,始终没有滚出儿时的味道。

老家做菜菜儿都是两锅,一锅素菜,一锅荤菜,即浇头。

素菜的做法是根据时令蔬菜有啥配啥,把洋芋、胡萝卜、莲花菜切片过开水备用。然后,烧开水放入刚过了开水的配菜,调好调料就开始滚,滚到绵而不化,一锅素菜就这样做好了。如果在冬天,干豆角、干萝卜、干海带便是最好的配菜,做出来又是一种味道,不管冬夏滚素菜都是不放一滴油,这才是纯纯的素菜。

这么寡淡的白水煮菜如果没有一锅荤菜浇头的搭配,还真不如一碗酸爽可口的浆水面。

一碗菜菜儿是否可口,浇头绝对是重头戏,烧豆腐、劲粉条、红烧肉,这三样必不可少,如将一碗齿颊留香的菜菜儿比做一件艺术品,那这三大样绝对是这件艺术品的魂。

先舀一勺素菜在碗底,再来一勺漂着黄油花的荤菜浇头,素菜的清淡让浇头的油腻融合得无影无踪,这也是菜菜儿的绝妙之处,加入香菜,一碗不油不腻不清不淡的菜菜儿就算做好。

做人何尝不是一碗菜菜儿呢,相辅相成,成全了别人也就成就了自己。

母亲年轻时,是做菜菜儿的一把好手,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有人言喘,母亲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去帮忙。事情上大概有多少人吃饭,需要多少原食材,母亲总是估算得很合适。她就像厨师长一样,是厨房里的主心骨,邻居们有啥锅头灶旁不知道的都会问她。

“赶紧问四婆去”、“四婆,你尝缺啥不”、“四婆,滚菜的时间够不够”、“四婆,你尝洋芋咋么个样,绵了么”……常听别人这么说。

别看一碗菜菜儿,在老家妇女们的眼里,这就是门面,是一个村女人的门面,做得好与不好都会传出十里八村,所以,从切菜到最后香菜入碗,她们绝不马虎。

一素一荤,一淡一重,一红一绿,一白一黄,她们认认真真地搭配,好像把日子里的多彩、岁月里的五行、年华里的繁琐,或喜或悲,全部滚成一锅菜菜儿。吃稠吃清,吃硬吃软,吃满吃浅,只要一句话,都能在一碗菜菜儿里得到满足。

事情上的菜菜儿也绝不是平时家里做的,一般家里滚都是一锅,缺几样食材也行,也没那么讲究,事情上的菜菜儿可不能缺这少那的,该有的必须有,让亲戚朋友吃好喝好是主人最大的心愿,毕竟能滚菜菜儿的事情在人一生中就那么几件。

当谁家大门人来人往,门槛快要踏断时,家里准要过事情;女人们拿着菜刀拿着铲铲,挂着围裙套着护袖往谁家赶,谁家肯定有菜菜儿吃。

总管一句“馍盘儿上来”,白花花的开花馍就摆在了桌子中间;继而一声“上菜”,候在厨房门掌托盘的青年应声而上。“走着呢~~~”只见掌盘的青年,一手托起盘过头顶一手插腰,迈着碎步,快速走到上房门口,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将托盘稳稳降低,其它助手以最快的速度从托盘里取下菜菜儿,掌盘青年面朝上房缓缓后退。

如果菜菜儿不够,只要喊一声“添菜”,就有人回应“走着呢”。依次这样反反复复,一快一慢,配合真是默契,把一碗菜菜儿吃的相当有仪式感。

儿时的我,总是约上伙伴,顺着菜菜儿香味飘来的方向,进去桑脸地抹上几碗。白白的开花蒸馍、五色的菜菜儿冒着热气,我们吸溜着鼻涕,争抢着给自己碗里泡馍——即使是去世人的事情,我们才不管那些,吃他个兴高采烈,满嘴流油,然后再看热闹。

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把一些土生土长农村风俗,扎根与黄土地上的一些饮食文化,随着农村日新月异的快速发展也就慢慢消失了,不管婚丧嫁娶,还是大事小情都去饭店办,而吃菜菜儿的经历也就越来越少了。

(作者学做的“菜菜儿”)

像我这样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碰不上个事情,更别说吃菜菜儿了,那味道只有靠回忆慢慢品味。

一碗菜菜儿带给我的那一份仪式感和满足感,随着年龄一去不返。

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姐姐出嫁吃菜菜儿。

姐姐结婚是农历二月里,虽是正月十五过去没有几十天,洋芋酸饭似乎已把过年时积攒下的一点油水刮得干干净净了,我又开始馋了,有事没事把家里的三屉柜翻好几遍,看能从那个角角里或缝缝里找见个大豆或洋糖不。

我小时候真的是馋,知道姐姐结婚的大事时,就天天盼着能早些到来,便有菜菜儿吃。

姐姐结婚也是父母手上第一件大事,菜菜儿备得很齐全,虽然姐姐嫁妆一切从简,但是吃喝上一点都没节省。

姐姐出嫁前的傍晚,门口全是我约来吃菜菜儿的玩伴,出来进去的嫂子婶婶们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炼油爆葱香味,那香味从鼻子进入瞬间能馋得人咽上几口口水。听见“上菜”的喊声,一窝蜂地就往院子里挤,生怕给自己抢不上一样,管事的人安排一个桌子专门让我们娃娃坐,菜菜儿上来各自抢上一碗,头都顾不上抬,光听见往嘴里抛菜的声音。

饭量不是很大的我,那天晚上特别能吃,一是母亲滚得菜菜儿特别香,二是和玩伴闹上一阵,早把两碗菜菜儿消化了。

帮忙的人都走后,又让姐姐去厨房给我盛了一碗,姐姐私心,给我舀的全是荤菜浇头。

当我爬在上房里方桌上往嘴里抛时,被父亲呵斥到:“哩,饿死鬼转世的一样,吃饭也和娃娃不一样。端外面吃去!”

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平时脸皮厚得很,那晚我哭得特别委屈。

姐姐便把碗端上,把我拉到院子里,我还在哭泣,姐姐哄我说:“别哭了,男子汉就要像一个男子汉呢,以后还要替我分担父母的担子呢,以后再不许哭!”她一边说一边把大半个蒸馍泡到菜菜儿里面搅了搅,递到我的手里又说:“赶紧吃,我给你泡好了,吃了这碗菜菜儿,娃就长大了!”

当我吃完抬头时,看着姐姐湿润了眼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赶紧擦了下眼睛,摸了摸我的头,又笑了。

那晚没有月亮,天空布满繁星,姐姐搂着我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很久。

记忆里姐姐出嫁时滚的菜菜儿真格香!父亲肯定是和着对姐姐的爱和不舍下咽的。

后来发现,当人特别安静或心里有事的时候,听见别人吃饭而且吃的动静特别大的时候,是特别反感的。

想想当年父亲呵斥我也是这个原因吧:女儿出嫁对于一个慈父来说真是五味杂陈。

在老家出生拌满月吃菜菜儿,结婚吃菜菜儿,过世人吃菜菜儿,似乎人生就是几碗菜菜儿,把岁月里的酸甜苦辣都溶进了一碗菜菜儿里。

老家的一碗菜菜儿着实让人馋了,说着说着,又流口水了:当味蕾撑起乡愁的船儿时,说明一个人开始眷恋故乡了。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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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父亲那代人经历了什么?

小时候常听婆婆讲这样一个故事:

万物皆肥,大地郁葱,庄稼地里的人种啥成啥,就是睡着不动弹,也能仓满粮盛。就这样像神仙过的日子,人们还是不满足,处处浪费,糟蹋粮食,有一村妇竟用揉好的面团给娃娃们擦屁股。

这样的情景被天上的神仙看见,怒斥道:"把凡人真是惯坏了,不珍惜这天地馈赠,不让凡人受些饥饿,怎能对得住这当下无忧的生活。”

他命自己的女儿去把人间五谷杂粮全部捋干净,不留一粒,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当仙女捋到荞麦和高粱时,结果手被捋破了,疼痛难忍,再也不能捋了。于是就有了这两样带血渍的庄稼:一种是高粱,另一种则是红杆杆、绿叶叶的荞麦。最后,凡人靠这两样粮食才能繁衍生息至今。

每次婆婆绘声绘色地讲这个故事时,好像饥饿又要来一样,她说:“以后再不敢掉馍馍渣了,要拘着吃呢,昂,狗娃!不然馍渣会变成皮蜂马儿来螋你呢!千万可不能浪费。”想想自己掉的馍渣要变成多少只皮蜂马儿,不由自己一阵寒颤。

不能浪费的话,父亲一天能讲很多遍,成了他们那代人的口头禅。

父亲那个年代的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为一口粮食受尽人间心酸,所以,早把节俭刻在了骨子里。

父亲对粮食的珍惜,极致到把我们掉到桌子上的、炕上的、地上的馍渣,毫不犹豫地用手指头粘到嘴里:我哪知道父亲,当年为了一家人能吃几口饱饭,为了一粒粮食跑遍了整个河西。

父亲经常在喝罐罐茶时说,我姐和哥都把罪受了,别说白面饭,就连一顿荞面酸汤都喝不饱;数我有福气,出生在了不愁吃喝的年月,一出生就包产到户,别说黑面,白面也顿顿有。

我问父亲:“是不是又有人也拿面团给娃擦屁股,天上的神仙看见了,惩罚我们呢,所以才要挨饿?”

“好我的瓜娃子呀,那时候哪有浪费的,往肚子里填都不够,谁还敢干这事,即就是现在不愁吃穿了,也不能浪费。”

用父亲的话说,是奶奶把他生的时辰和时代不好,一直为吃饱穿暖服而奔波大半生。

父亲讲述过去,总是一声声长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好像要把压在心里的苦楚,用尖刀一层一层的剥离,让岁月风干流血的经历。

生产队里把最后一点秋粮收尽后,庄里的男人们背井离乡,就奔波在转货郎、换粮食的路上。

在黄土高原褶皱里生活着的秦安人,担上些瓦罐瓦盆瓦碗,老粗布和针线,家里值钱的,能换的,有人要的,或是赊或是借,给自己置办上一担杂货,有去陕西的,有下四川的,有上河西的,反正能走出这个穷沟,外面转转回来,给家里都能贴补些口粮,也不至于挨饿。

货物换完了,往来返的路上就要馍,有要来的白面的、黑面的,最多的也是荞面的,走乏了,趁着歇脚的功夫,赶紧把要来的馍馍摆出来让太阳晒晒。

就是这样的年月,这样的时代,父亲那个年代人拉扯一家老小是何等艰辛难过,可他们从未像我们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垂头丧气。

父亲小时候,是姑姑扛着家里的大梁。

姑姑和男人一样跑出去换粮食,生活早已把她的羞涩磨练成能让全家别挨饿的动力。姑姑把父亲的一件衣服换了粮食,看着别人家娃娃穿着父亲的小衣服跑来跑去,姑姑想反悔,可她怎能反悔,最后还是强忍着泪水,换了。

姑姑出嫁了,父亲娶了母亲,但换粮食的苦难日子一点没有好转,有了哥哥姐姐,父亲更是一有空就往外跑。

不止父亲,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往外跑,跑不得前去的日子。想把日子一天天地熬过去,就必须跑。吃饱穿暖是他们每天晚上手搭胸膛寻思的事!

一次,父亲在山丹换粮食,晚上找场里草垛睡觉时,碰见一家人在打碾谷子,眼看日坠西边,马上天就黑了,看着一场的谷子,还没扬出来,他二话没说,放下担子,帮忙扬了起来。

据父亲回忆,那晚扬到天和地连在了一起,四野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狗叫声,等一场黄橙橙谷子收拾到一起,父亲已累瘫在地上,后背汗水浸湿的衣裳,被一阵风吹过后,像是给后背浇了一盆凉水,瞬间让他寒颤起来。

那天晚上那家老两口给父亲擀了一顿谷面面片,让父亲住在了他们家,一直睡草垛的父亲,睡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穷窝,马上就鼾声如雷。

老两口整整忙了一夜,为父亲蒸了一夜的谷面碗坨,整整装了一锦纶袋子。

父亲在返程的路上也是晒了一路,从不舍得吃。翻山越岭,爬火车把那老两口的心意带到家里。父亲穿着磨得掉出棉花串串的棉裤和眼看就要磨透底的烂布鞋回家了,拿出那晒干的谷面碗坨,我姐姐和哥哥抢到手里,迫不及待地咬起来,听见孩子们“咯噔噔噔”咬馍的声音,如同把他的心放在了碾子上碾一样,锥心的疼。

在缺吃少喝的年月,邻里关系亲的如同一家人一样,谁出去要回来几个白面馍回来,要给邻居家娃娃分着吃;谁家里做上一点稍微好点的吃喝,定是要给邻居分上一碗半盏。

人们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日子越红火,人情越远,就见不得别人家烟囱冒烟,邻里之间相亲相爱的日子,随着肚子里的油水的增多,越来越淡。

那时候人们越穷越抱团,出去粮食都是约上三五邻居,一是出门有个照应,二是可以相互协作,大家都多多少少都能换些,能行些的把不行些的人帮衬着,大家回家后都能让女人娃娃吃上一点。

虽日子清贫寡淡,但邻里之间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

一次父亲和邻居三爸跑去漳县新寺换粮食,把货物换完,天色渐晚,返回时必须要过漳河:对面不远才有人家借宿,不然他们又要露宿野外。

看着眼前舒缓不宽的河,他们低估了。当他们扛起粮食,手牵着手下到水里时,一切原不是他们想像的那样。

夏天的漳河水瘆得刺骨,水面平静,脚下却十分湍急。过河到一半时,根本无法抬脚,进退两难,他们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一不留神可能被这河水卷走,就这样两个人艰难地上了岸,粗布裤脚已被河水打成串串。

他们坐在河滩上,还在想刚才的惊魂一幕,感叹两个人命大时,邻居三爸发现他把换来的一碗炒面和一双麻鞋遗忘在了河对岸,他们又陷入了两难:过河取把,要命哩;不去取,跑出来就是为了那一点炒面,丢了实在舍不得,更何况还有一双麻鞋哩。最后,还是决定取回来。

他们两个再次下了水,只是这次没有了肩上的粮食,两个人在水里如无根浮萍,轻得像一张纸,随时可以飘走。真是把命交给了老天爷。

就这样往返了两趟,天黑得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两摸黑往有人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但心里都在说,我们没做下坏事,老天爷放了我们一条活口,就这样两人抱团在人家屋檐下挤了一晚。

父亲每次讲到这里眼睛里总是含着泪花,长长地“唉”上一声!

时代在父亲这代人身上留下的艰难苦楚太多太多,把最好的年华都磨灭在吃饱穿暖这种生活最基本的东西上。他们瘦弱的肩膀是怎样承担起一个家的重担的?只能说是生活逼出来的。

想想父辈的经历,我们真的没有资格抱怨生活:我们再难也没有父辈那个年代难吧!他们从未抱怨,抓养儿女,孝敬老人,今天的我们未必比他们做得好。

父亲讲起过去,故事总是很多,要感谢的人也是很多:山丹的老两口,列车上的乘务员,还有收留他过夜的人……

那些曾经帮助过父亲度过难关的好人们,陕西人,四川人,河西人,一直在父亲的心里!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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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还记得妈妈烧的糊糊汤吗?

在秦安老家的吃喝习惯里,早晚是离不开汤的,糊糊汤就是其中的一种。烧糊糊汤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烧。烧清了,当光汤喝;烧稠了,拿勺刮着喝。

吸溜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汤,再打一个长长的饱嗝,舒坦!那种幸福和满足,让人痴迷,且从未改变。

糊糊汤的做法虽简单,但烧一锅口感上乘、清稠合适的糊糊汤,还是有许多技巧。

先在碗里舀些许水,再抓一把面,用筷子一边搅一边把面均匀地撒入碗中,直到碗中得水形成糊状且没有面疙瘩。再准备一两个鸡蛋,打散。锅里水滚后,将面糊一点一点地倒入锅中,并用筷子朝着一个方向搅动。切记,一定要大火让水滚着——糊糊汤必须要熟过火。最后,再加入蛋液。等鸡蛋漂起,放上盐,一锅鸡蛋糊糊算是做好了。

简单吧。

小时候家里如果来亲戚,母亲烧糊糊儿又是一种做法。

母亲喜欢拿葱花炝一下锅,这样,烧熟的糊糊儿里便有葱香,也把鸡蛋的腥味遮去了一半,口感更好喝。再配上母亲烙的油饼,真是人间美味。

因此眷恋这味道,后来我经常学做糊糊汤,可每次都差这那么一点:要么葱放多了,要么油多了,总是不尽人意。

母亲常说:“胶多不粘,蜜多不甜。”可能是我每次囊藏势,因此烧不好。最后,还得老将出马。

母亲始终能抓住我味觉上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她烧的糊糊汤,每次我都能喝好几碗,引得媳妇吃惊感叹,说我是喝面糊糊汤的超人。殊不知,母亲已把糊糊汤的味道种在了我的味蕾深处,只要是她烧的,对我就是世界上最每位美味的佳肴。儿时,母亲平常很少烧糊糊汤,因为没有那么多:没有鸡蛋的糊糊汤,真不如一锅酸滚水。并不是家里没有鸡蛋,而是舍不得吃,就连一个都舍不得,攒上几十个拿街上卖了,可以换家里所需。

那时,母亲烧一顿糊糊汤,我都舍不得把碗里鸡蛋吃了,总是留到碗底。最后把鸡蛋送进口里,也舍不得咽,就和噙糖一样,生怕咽了,就没了。

喝糊糊汤最多的日子,要数夏天。

后院的杏子黄了,麦地里便开始下镰了。夏收忙碌的日子紧接而来,早晚的汤也就变成了糊糊汤。

在那个让庄稼人能脱层黑皮的季节里,糊糊汤算是最有营养的了,最起码能见着一星半点的鸡蛋花花,所以,糊糊汤在农忙时烧得最勤。担麦回来,拿着勺直接从锅里舀起来,咕咚咕咚地咣上几勺,解渴又顶饱,然后把锅边上沾起的呱呱慢慢地撕上一片,嚼出“噌噌”的声音,还有油津津的香味——撕汤锅边上的呱呱,是小时候最爱干的有趣事之一。

抢收时节,父亲最辛苦,母亲会隔三差五地给糊糊汤里卧一个荷包蛋,悄悄地把鸡蛋舀给父亲。

在那个人们手头紧巴的年月,女人心疼丈夫,就给糊糊汤里卧一个荷包蛋,是她们体贴丈夫的一种表达方式。

然后,等母亲把鸡蛋糊糊汤端上桌,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糊糊汤扫视一遍,看哪个碗里漂得鸡蛋最多,就给自己先占下。姐和哥很自然地端上一碗,也很自觉地把糊糊汤里的鸡蛋捞给我,这时的母亲便用狠狠的眼神剜我两眼。

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也没看穿的是,父亲端的糊糊汤虽没有漂蛋花,可碗底却有一个大大的荷包蛋。这时,母亲发话了:“各喝各的,藏把你娃给惯完了,一个锅里的鸡蛋全给你了,你爸碗里的就再别惦记了。”

每次,父亲趁母亲不注意,把他碗里的蛋黄夹给我,蛋黄沉入碗底,母亲也不会发现,我因此非常得意。

母亲的“伎俩”被我发现后,等下次喝糊糊汤时,我就抢那碗没鸡蛋的,心想,母亲肯定又打了荷包蛋。结果,母亲没卧鸡蛋,我呛了一鼻子冷灰,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别看一碗简单的糊糊汤,其实有不少学问呢:一切有质感的东西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比如这糊糊汤里的鸡蛋,漂在汤上面的是最轻最薄的,谁知没有漂鸡蛋花的汤,碗底里有这样的一个惊喜。

天下老的,偏的小的。在吃喝上,的确老生胎要占优势,所以,我是姐哥中长得最高、也是最妥的一个。

最有意思的,是在田间地头喝糊糊汤。

节气到秋分前后,山梁上,弯道里,养活人们的大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孕育——种冬小麦。

满沟屲种田人唤牲口的声音,此起彼伏;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清风送来的淡淡野菊香,把秋日的早晨缓和了许多。相比夏收,秋种更加沉稳。东面的太阳刚刚露面,大路小道上就陆陆续续开始有送干粮的妇人、女子,手提一个黑亮的瓦罐,当她们从我家地埂走过时,就能闻见提的篮篮里装的是猪油菜还是清油菜,瓦罐装的酸汤还是糊糊汤。

没到这时,我就展长了脖子,盼着母亲早点来,以能早点喝上热乎乎的糊糊汤。

当母亲的身影从一个黑点,越来越来近、越来越清楚时,我的肚子、更加咕哩嘎哩地叫个不停。

母亲给我们一家人都舀好,父亲喝糊糊汤的速度真是不敢眨眼,只见他嘴搭在碗沿上,吸溜一声,手掌托着碗旋转三百六十度,一碗糊糊汤就没有了,有种气吞山河的感觉。

脚踏泥土,喝着大地馈赠的食物,想想都美气。当时怎知这样的生活,是现在多少人向往却已经回不去的,即便回去了,估计也都适应不了。

喝糊糊汤时,经常记起父亲的这句叮嘱:“娃,喝两口热糊糊汤,把胃里的寒气逼出来,这样不容易噎,也对胃好。”果真如父亲所言,这样的习惯我一直延续至今,吃饭前总是先喝汤暖胃。

可能是两个女儿遗传了我爱喝糊糊汤的基因,只要家里烧糊糊汤,她们就喝得不亦乐乎,且像曾经的我一样抢碗里的鸡蛋。每次,我都会给她们念叨一遍我父亲叮嘱我的话:“娃,先喝两口糊糊汤,先把胃里寒气逼出来,这样对胃好。”。

也许,若干年后,我的女儿和我一样,对一碗糊糊汤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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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家有护士

(左一为作者爱人)

又是一年护士节到了。

老婆似乎比以往更忙,我的抱怨却比以往少了。她说我们的磨合期已过,接下来就是平淡如水的生活。

是的,我们已走过了八个春秋,安全度过了七年之痒,想想我们一起走过的点滴,真不容易啊。

这几年护士节我总爱涂涂画画,写点不成文的字,记录一下生活,但今年不知从何处着手,总觉着没有啥可写。

想起老婆说过的一句话,倒深为感动:“我们不吵架了,彼此的性格到如今基本琢磨透了。现在就是两人一起经营好家——经营好一个家庭好难呀,上有老下有小,处理好各种关系还真是大有学问。”

谁说不是呢?

当爱情回归平淡就变成了生活,那些轰轰烈烈的甜蜜早已远去,我们的日子已被柴米油盐填得满满的。

我老婆的职业是护士,很辛苦,就连孩子都知道,说妈妈隔三差五上夜班挣钱,然后给她们买糖,所以,白天妈妈睡觉,她们从来不打扰。

(作者和爱人的合影)

护士经常倒班,老婆总是顾不上家,瞌睡也睡不醒,只要有点空闲,就赶紧闭目休息,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我就承担得多,久而久之,我就开始抱怨,要把家里的事情摆出来,让她知道作为一个护士的家属有多不容易,只要听见她轻描淡写,我就来气。

她的脑子里装的全是病人,从年轻护士变成一个老护士,她越来越谨小慎微,尤其下夜班后科室来电话,她便紧张得如一位临考前的学生,直到接完电话并无大事,才长舒一口气安然睡去。

前两天去社区给两个女儿打防疫针,老婆竟然连续三次把两个小孩的生日写错,连办公的工作人员都有点吃惊,半开玩笑地问:“你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吧?”

当时,她脸通红,没有说出一句话,往回走的路上,说亏欠孩子们太多,说完眼圈早已湿润了。

一个护士要舍弃的太多,节假日陪家人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奢侈。和她结婚以来,唯有今年过了个团圆年。

记得父亲过世那年,过春节我回了老家,三十晚上她下小夜班,在马路上足足等了四十分钟,还是没等来一辆出租车,最后不得不打黑车回家,到家都快一点了。

我回兰州后,她说,虽然街道上挂满了灯笼,但心里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风刮着脸,特别疼,“当时我特别想哭,特别想你,难过极了,但到家后给你打电话时,怕你担心,我没说”。

我老对老婆开玩笑说:“把你对工作用心的十几分之一分给我和娃,也绝对是个贤妻良母。”

她说:“我也想啊,我也想做个贤妻良母,可工作让我变成了女汉子。”

说实话,护士真需要女汉子精神。

一次,她回家手抖得端不稳碗,原来她们为了抢救病人,整整做了两个小时的心肺复苏,中间没有间歇,当从死神手里抢回病人时,所有的护士都瘫在了地上,但她们心里是有成就感的,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随着人们对医疗水平的要求越来越高,医患关系也越来越紧张,动不动就有伤医事件,作为护士家属,每次老婆去上班,我就处于担心状态。

老婆是个直性子,有啥话憋不住,说出来是要吃亏的。母亲一直劝她:“做个不行人,不吃大亏,娃娃都知道石头大了绕着走,何况我们大人,不管干啥都要忍。”

一次,老婆回到家,女儿发现妈妈胳膊淤青了好几块,心疼不已,问妈妈到底怎么了,她轻描淡写地对孩子说:“一位病人大脑受损,神志有问题,扎针时掐着妈妈的胳膊,所以,就成了这样了。”

孩子问:“你不疼吗?为什么不躲开呢?如果是我,我就给他多多地、多多地扎几针。”

每面对小儿的纯真无邪,老婆还是非常有耐心的,她做自豪状,对孩子说:“肯定疼呀,但只要能‘一针见血’,我的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是妈妈的职业。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比起去武汉和新冠病毒打仗的护士阿姨,妈妈这点疼不值一提。当护士啊,可不光是扎针、输液,我们是健康的守护神呢。”

听完老婆和孩子这段对话,我瞬间对她崇拜起来。

所以,如果她工作中有点不愉快,回家后拿我出气,我便想若能缓解她的心情,就随她吧,我装作啥都听不见就是了。

现在,两个女儿一天天长大,也会“教训”我和妈妈了,我们说话声音大点都不行,遑论吵架。即使偶然争吵,女儿也会站妈妈的一边,悄悄告诉我说:“男人就要哄女人,即使女人错了,也要哄。”

女儿说的没错,那就让我把全家都哄得高高兴兴的吧,谁让我是男人呢。

作为一个护士的家属,说真的,很多时候真的心疼她。听说她可以一个班不喝水不上厕所,我告诫她再忙也要喝水吃饭,她就笑我说的是行外话:“忙的时候哪里顾得上?等忙完,已经饿过了头,反而不想吃饭。”

我听了既心疼又无奈,谁让她是一名护士呢?真心希望有一天她能闲下来,和我一起多陪陪孩子。

无论如何,今天祝老婆以及所有护士,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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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我的村庄,有鸡鸣、有猪叫……

“吱呦……咣!”大门推开的瞬间,家畜们都知道:有吃的了!院子里的鸡扑棱着翅膀,“啪啦啦”地飞奔而来,知道它们有吃的了。几掬掬麦子“哗哗”地抛向院中,鸡啄小麦的“咚咚”声此起彼伏。后院窑里的老牛也不安分了,“哞哞”地叫个不停。一篮子青草倒入牛槽中,老牛摇着尾巴慢悠悠地吃了起来。老牛的眼角总是挂着两颗泪珠,嘴里发出“格嘣嘣”的响声。猪好像不服气似的,发出刺耳的声音,抗议着,戴着猪钻子(用铁丝拧的铁圈,防止猪拱墙)的嘴,恨不得把圈门拱塌。两棒杆玉米从扠关(用木板钉的有缝隙的猪圈门)缝缝里塞进去后,猪才安安分了。

这是我童年放学进门后的场景。

在外漂泊久了,这样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就连做梦,也经常在老家院前院后、沟边崖畔转悠。

那时候的村庄是有响声的。有女人扯着嗓子喊娃娃回家吃饭的,还有男人拼命挖光阴的脚步声的,清晨有鸡鸣,傍晚有狗叫,到处都是有生机的。

从我记事起,家里一直养着牛、猪、鸡,分工也很明确,牛是父亲操心,猪是母亲喂,喂鸡自然就落在我的肩上。

小时候干家务和学习一样重要,不管作业有没完成,喂家畜是必须的。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着,但年年总是很少见猪肉——喂肥就卖了,一年也能卖出两三头。

养家畜的辛苦只有母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知道。她的手总是被草叶染成绿色,这颜色里有她对生活的希望。

卖猪,是小时候最不愿意的事。每次卖猪,我就能大哭一场。

母亲在前面“喽喽喽、喽喽喽”地唤,父亲拿竹条子在后面“呿呿”地赶,还有邻居帮忙推搡着。从未出过后院门的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死里没命地往圈里钻。

一帮人推推搡搡总算赶出了后院,关上后院门,猪疯了似的,企图用头把后院门撞开。“咚咚”的撞击声,如同击打到我神经的痛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猪怎知,就是撞死,也是徒劳啊。等出了大门,它好像明白了一切,头也不回地顺着大路往前走。这个时候,我早已泪水模糊了双眼,母亲“喽喽喽”的唤声越来越暗。猪,真的走了。

后来家里人提起卖猪时我哭的样子,都会哈哈哈大笑,说我是猪转世的。

母亲经常说:“养生儿(家畜)是有灵性,和人一样,只是不会说话而已。”我这样认为。

猪卖了的日子里,后院安静了,尤其晚上,没有了猪的喘息声,静得我连厕所都不敢去上。

父亲总是很快又买来小猪娃。又是一个新的轮回开始了。一年父亲买的猪娃小,便没往猪圈关,任由它在后院浪场子跑。不知它怎么就爬进了牛槽,摔了下了,绊得奄奄一息。母亲烧了糊糊汤,给猪一勺一勺喂,嘴里念叨“把嘴张开,看把你能打救着世上不”,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当时我想,我哭猪,他们都笑话我,母亲哭猪怎么一点都不失笑,反而让人心痛呢?

在母亲的照料下,那头小猪算是活过来了,可后半身瘫了。小猪用前爪拖着后半身在地上爬来爬去,身上的猪毛蹭光了,母亲就给它后半身绑了半张塑料纸,一直把它养到五月。天气越来越热,磨破的后半身惹来不少苍蝇。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厨房里飘来了炼猪肉片的香味,我跑去后院,也没看见小猪的身影。

那天的晚饭是猪肉炒豆腐和粉条,我一口都没有吃。然而,第二天我就后悔了:那么好的饭菜,我怎么就没吃呢?

有家畜的农村小院才像个农家。

很庆幸,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一座喧闹的村庄,里面养了很多家畜,它们成了我一生的财富,在任何时候想起来,心里都是温暖的。

现在孩子的童年了,几乎不会有养家畜的经历了,农村热闹的景象也慢慢不见了。

村庄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变得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拖着让岁月已经抽干的瘪躯体,静静地残喘着,守望着。

村道上发疯似的生长的野草铺天盖地,小路塌了找不见了,土房烂院也变成残垣断壁,更别说牛圈、羊圈、鸡圈、猪圈了。

去年回老家时,去老屋转了转,推开大门,依旧是独有的“吱呦”声,这一声好像把岁月拉回了童年,眼前一群鸡,正“扑棱”着翅膀连飞带跑地朝我扑来,后院的牛跟着就叫了起来……

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荒芜的院落,唯有几朵齐叶花绽放依然,还是那么鲜红。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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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舌尖上的秦安:扁食

小时候,不管在什么季节,如果能吃上一碗韭菜鸡蛋豆腐馅的扁食,足以让人回味一段时间。

扁食很像饺子,却也不同:做成汤的叫扁食,做成干的用沾汁子沾着吃的叫饺子。不管干的或汤的,韭菜鸡蛋豆腐馅的味道最佳。

儿时,扁食绝对是顶尖的美味,能吃上它的日子屈指可数。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父辈们为了跑光阴,过日子像闪电,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想着从地里多弄些吃的用的,哪有闲功夫坐下包一顿扁食。一年中或许能吃几次流水席,咥几碗菜菜儿,因为村里也有婚丧嫁娶的,但要吃一碗扁食,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占全才行。要下雨天不下地,还要地里有嫩韭菜,再远道来个丫丫或姑姑,如此,一顿扁食才可能上桌。

无论再忙,大年三十晚上的扁食,家家户户都要做起来的——据说,这天吃了扁食一年吉利。

我们家自然也会做。

赶年集时,父亲胳肢窝夹回来两把甘谷温棚里的宽叶韭菜,打回几斤郭家坡村人用浆水点的豆腐。然后,把韭菜用塑料纸包好,豆腐放凉水里拔上,一并放进窑里,就等过年做扁食了。

那年月,虽然日子难熬,但过年的气氛比六十二度的“陇南春”还浓烈。

一到大年三十,噼里啪啦的炮声,咣咣当当的切菜声;油锅里炸的是麻花,门口到处可见大人小孩贴对联的身影……和着从厨房漂出来的香味,回荡在村庄上空,欢乐像蒸笼里腾出的热气,盖都盖不住地往外翻滚。

母亲很早就为晚上的团圆饭——扁食——做准备。

母亲先韭菜洗好放在竹筛里凉着,然后开始擀面,两张比二尺锅盖还要大的面张子,有半边垂下了案板。凉面间隙,快速地把韭菜切碎,再切更多的豆腐(因为韭菜不好消化,必须多放豆腐),继而用猪油炒上几个鸡蛋。

待母亲切好的韭菜、豆腐和炒好的鸡蛋加盐并调料搅拌到一起,瞬间,韭菜夹杂着豆腐鸡蛋猪油的香味扑鼻而来,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扁食馅料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喉咙也不听使唤地上下活动起来。

实在忍不住了!跑上去,抓一把把扁食馅,一边飞快地送进嘴里咀嚼,一边振振有词地说:“我尝尝有盐没。”

在一旁忙着的母亲用厌恶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我几眼:“生着呢么,有啥吃头呢,一时等不着二霎上了,包好了胀着吃。”

我那有心思管母亲的责备,趁她不注意继续往口里抓。

馅弄好了,母亲拿出装茶叶的铁罐,揭下上面的盖子,一行行地照面张子按下去,扁食皮也就成了。

接下来就该父亲出手了。

父亲包的鱼儿形状的扁食不但好看,而且耐煮不破皮。一盘盘包好的扁食,像极了朝着一个方向游动的鱼,令我惊诧父亲这样粗糙的大手,种地、使牲口也就算了,竟然还能包这么精致的扁食!用父亲的话说,这叫粗中有细。

门外的鞭炮沸腾时,扁食就下锅了。一个个胀了气的扁食鼓起圆圆的肚子,母亲拿笊篱慢慢地搅动着,急得一旁的我恨不得用手捞一个出来。

母亲把煮好的扁食舀一碗给先人献上,之后,才给我们一碗一碗地舀。碗里的扁食有玉石一样的颜色,因为在煮的过程中,韭菜汁慢慢渗透到面皮中,出锅后更是晶莹剔透,咬上一口,香味伴着汤汁刺激着口腔的每一个细胞,让人倍感幸福和满足。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顾不上端饭,夹起一个扁食先放嘴里再说,烫得我的舌头在嘴里来回转个圈,眼冒金星。

父亲吃扁食总有许多理由:“头锅扁食,二锅面。娃呀,赶紧吃,头锅的扁食最好吃。”

我听了父亲的话便开抢起来,一旁的父亲也不住地往我的碗里夹。

等我们姐弟吃饱,父亲才开始吃,每到那时,往往锅里已经没几个,且皮都是破的。时间久了,我以为父亲喜欢吃破皮扁食,有一次问他,他得意地说:“你不知道福底儿么?有福气的人,才要吃锅底里的呢。”

父亲的话,让我心生怪怨,嫌他没把“福底儿”留给我。后来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知道他的话原是哄我们的。

过年的扁食吃完,我就开始盼四月了,因为四月我过生日,再忙,父母都要腾出半天时间给我包一顿扁食。

终于,春敲开了万物复苏的生物钟,一切有生命的绿色把蓄了一个冬天的劲用在了破土而出上。但黄土高原的春天往往要懒些,都四月天,韭菜才有那么一扎来长,等到我过生日那天,勉强能割一把;豆腐是父亲几天前就打的。

每年生日快到时,我就开始数指头,生怕父母忘记了。

有一年过生日给我没包扁食,现已记不清到底是啥原因,只记得母亲给我煎了两个鸡蛋。没有扁食,我心里自然特别不舒服,心想:“就两个鸡蛋想把我打发了!”气急之下,我又哭又闹,气得父亲拿起煤铲子就打我,任凭母亲左拦右拦也没阻止住,最后三个红红的煤铲印落在了我的屁股上。

晚上我没吃饭就装睡了,母亲端来两个鸡蛋,狗狗长狗狗短地哄我吃说什么过生日不能不吃,不然要饿一年。

不吃要饿一年!我赶紧爬起来端过碗。

母亲摸着我的头,眼神里流淌出来的慈爱,我永远忘不掉,对比之下,我越发生父亲的气了——竟然打我!于是,我发誓再也不吃父亲包的扁食,他的手那么难看,那么粗,包的扁食能好吃么!

儿时,好像经常发誓,但那誓言轻如鸿毛,没几天便忘得一干二净。

那年是我小时过生日唯一没吃扁食的一年,之后每年生日,父亲格外记得清楚,离我过生日还有好多天呢,他就把豆腐打好,中午再乏都要割来韭菜,都不用我提醒他。

除了年三十和我生日,其他时间里,想吃顿扁食是不可能的,只有秋天下雨时,父母才可能挪出时间包一顿。

一场接着一场的秋雨,把大地的火气压得无影无踪,也把四山滋润得如盖了一床厚厚的绿毯。二刀韭菜在绵绵秋雨的呵护下,更加翠嫩。

秋雨天气,我想吃顿扁食,有求必应。

父亲二话不说,披上一张塑料布,把刃子在门口的踩石上“呲呲”地磨几下,戴上草帽、拖着雨鞋便出门了。

母亲也不闲着,炒鸡蛋,切豆腐,只等父亲割韭菜回来。

父亲手捧夹杂着雨水的韭菜回来,母亲接过来,边洗边切边念叨:“这韭菜嫩着,这韭菜肥着。”转眼,一小段一小段的韭菜欢快地从母亲的菜刀旁翻滚而出。

还是母亲擀面张子,父亲包,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灶旁的麦草是我的温床,灶火散出的热气,暖得我睡意朦胧。模模糊糊地,父亲一声“赶紧起来吃扁食”,我彻底清醒过来。

一碗扁食早已端到我面前,红红的辣子油,麦麸醋作料,那味道只能用一个“爨”来形容。吃一个扁食,咬一口蒜,喝一口汤,哎呀,简直美味极了。

今年秋雨也是一场又一场,天空像哪里破了一样,雨下个没完没了,身体也似乎开小差了,隔三差五地不舒服,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父母亲忙前忙后包扁食的场景。

母亲来卧房门问我:“今天咱们吃啥饭嘛?我想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做啥,现在天天和过新年一样。”

做啥饭,吃啥饭,现在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做饭的人为难,吃饭的人,好像也为难。

见我不说,母亲自顾自地说:“以前是穷着不知道吃啥,现在是日子好着不知道吃啥。以前是啥都能吃,而现在,吃啥都要考虑是否敢吃。扁食能成不?”

扁食?太能成了!母亲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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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结扎

“焦赞传,孟良禀,太娘来到……”村长家的高音喇叭又一次响起。

大秦之腔惊岔了一群正在包谷皮里找虫子吃的麻雀,它们没来得及张望,就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上了旁边的槐树,也把坐在小马扎上剥包谷皮的桃桃惊了一个寒颤。

桃桃“唉”了一声,但一口气叹得丝毫没有让她轻松,而是更加紧张。她支愣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喇叭里接下来会说些啥。

桃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让她的呼吸更加急促。

“今年是躲不过了,结扎就结扎吧,唉……我奶说过,这女人呐,就是来世上遭罪的。”桃桃心想。

喇叭里果然传来让人厌烦嫌弃的声音:“啊,今年的计划生育咱村可不能拖后腿,该上环就上环,该结扎就结扎,再不要胡跑咧,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这是国家政策,也是你们给国家做贡献哩。啊,你们生娃少,过上富日子,和我没一毛钱关系,好处还不是你们的。这些你们要晓得哩。玲儿、粉香、转花、圆女,还有桃桃……”

桃桃脑子嗡一声,后面说的啥,她一句也没听见,一屁股瘫坐在包谷皮皮上,出了一身冷汗,一阵秋风吹过,出奇冰冷。等桃桃缓过神来,两颗泪珠和着汗珠已流进了嘴里,一股酸涩涌上了心头。

羊马年,广种田。

可不是,这两年随便往黄土地里撒些种子,都能长出些穗穗呀棒棒呀什么的,就和桃桃的肚子一样争气,三年两个娃,就没有空过。桃桃的婆婆高兴坏了,出门就夸她家媳妇能生会养,一儿一女正是一个好。

常言说:“男不记苦,女不记疼。”的确,虽然生两个娃时没一个轻的,差点折腾死,但看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娃,桃桃就忘记了自己所受罪。

娃娃一天天长着,日子一天天过着,没有大贵也没有大难。

庄稼人别无所求,吃饱穿暖,平安就好。但桃桃一直悬着心,因为生了两个娃,结扎是躲不过的——农村女人躲过这一刀子,是不可能的。

高音喇叭里的秦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继续唱,村长一天几遍地点名,让桃桃精神极度紧张,又恐惧又害怕。

短短几天时间里,桃桃瘦了一圈,虽说结扎会打麻药,但毕竟要给肚子上割个口子呢。稍微有点空闲,桃桃就发呆,想象挨刀子的各种情形各种状况。

可又谁能替得了她呢。

在一个细雨蒙蒙、秋风钻衣的早晨,婆婆给桃桃烧了一碗荷包蛋,还没吃完,家里已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她老公叫的朋友。

“这是来抬我的!”想到这,桃桃一下就紧张起来,刚刚吃下去的荷包原原本本吐了出来,吐得她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

婆婆准备好桃桃结婚时做的大红缎面被子,还有枕头、头巾。老公准备好做担架的椽和绳。桃桃慢腾腾地穿好那件平时很少穿的红色妮子大衣,那是她大弟弟搞副业时在天水给她买的,平时舍不得穿,这天她穿上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身体就不听使唤了。桃桃一趟接一趟上厕所,牙叉骨也抖动着,话都说不清楚。

一旁的婆婆泪眼婆娑地拉着桃桃的手,说:“娃呀,没事啊。忍忍也就过了,咱们女人就是来这世上过关的,就得一关一关过,就算是为了我的儿,我都会把你伺候得好好哩!”桃桃听婆婆这样说,如果在平时,估计她会嚎啕大哭,可这天她没有,她怕婆婆担心,便强忍着眼泪,一个劲给婆婆点头。

出门时两个娃娃还在炕上熟睡,丝毫不知他们的妈要遭罪去。桃桃没敢多看,就出了上房门。

院子里金色的包谷棒增添了不少富贵的颜色,一排一排,一椽一椽,像是列队的士兵等待农人的检阅——那是桃桃和老公一年的收获和希望。

环顾了四周,桃桃就出了大门。

黄土高原的秋天真是一副迷人的画卷,细雨把绵延不断的山坡梁屲上的色彩浸润更加清晰,到处是红色的苹果、红色的辣椒和红色的杏树叶,桃桃穿的红色大衣也格外显眼。

桃桃低头踉跄走着,才注意到连鞋都没换,一双旧布鞋上沾满了泥点子和给猪倒食弄上的恶水印。若在平时,她肯定会跑回家换了的,这天她没有。她默默地跟着老公往前走。

看见这个男人,桃桃又心疼又憎恨:心疼的是,为了这个家,几年来他没白天黑夜地操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英俊;憎恨的是,都是这个男人让她一次又一次的遭罪受苦。

桃桃听老公和朋友东一句西一句聊天,真想朝这个男人的嘴上扇两鞋底。

越走离小镇越近,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牵牛的,吆猪的,提着篮篮的,背着尼龙袋子的,还有和桃桃一样去结扎的。

将近十月的小镇人多了起来。忙完了手中活计的女人到这个烂泥跁踏的街上吃酿皮或凉粉,犒劳自己;中间还有赶去结扎的,她们知道,吃了这碗凉皮,再吃,估计就到三个月后了——做了手术的要忌嘴的。

老公也挤过去给桃桃要了一碗。

街道上来来回回赶集的人,有说有笑,桃桃的心里则是乱七八糟的,她一遍又一遍地挠着头发,恨不得揪掉几把。

穿过一条拖泥带水的南巷道就是镇卫生院。

这个医院里,平日里冷清得如鬼拉了一般,除了偶尔有喝了农药的女人被拉到在这里洗胃,最红火的时候就是结扎女人了。

桃桃看见卫生院三个字,腿像是帮了两个沙袋,往前迈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劲。眼前的小院子里,站着的,蹲着的,斜靠在电杆上嗑麻子的,胳肢窝夹着被子的,还有几个站在手术室门口和桃桃一样穿着新衣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站着,如即将判刑的囚犯。桃桃心想:“今天咱们几个女人的命运是一样的,都要挨一刀子了。”

“桃桃,狗娃,桃桃!”

“是母亲,是母亲!”桃桃心在胸膛里颤抖,半天也没有答应出来,回头看见母亲顶着香色包巾,已经朝她走来。

人啊,在最困难和无助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母亲的出现更能让心感到踏实、温暖和安全。母亲来了,一切都会过去。桃桃喊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母亲解下头巾顶在桃桃的头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顶个头巾,自个要操心哩。”母亲边说边转过头去揩眼泪。

“妈,娃她婆给我准备了,我闲顶上捂人哩。”

母亲又说:“狗娃,别怕,就是抽输卵管的时候有一点点疼,忍忍就过了。你看妈,也不是好好的嘛。咱女人呀这一茬罪受了,以后就太平了。”

桃桃抬起头望着雾气蒙蒙的天,雨也不知道啥时候停了,潮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柴的烟气味,原是墙角火炉上架着一个高压锅,用来消毒手术器具的,谁家的人结扎谁家的人架火。

护士叫一个,就进去一个,过上一阵又抬出来一个;进去的是活生生的人,抬出来的就如同死尸一般,盖得严严实实,脸上一块或红或绿的头巾。

前面的女人一个一个进去又出来,结扎离自己不远了。桃桃使劲牵着母亲的手,手心全是汗。

母亲心在滴血,如果能代替,她情愿为桃桃挨这一刀,哪怕是一百刀,她也愿意。“下一个,桃桃。”护士的声音像被人把脖子恰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有一股自带的高傲和藐视。

桃桃颤颤微微地松开了母亲的手,似乎要掉进万丈深渊的感觉,她强打着精神,尽量让自己平静,让大夫不要笑话自己。

一间不足十平方的房子,挂着一个百瓦灯泡,一张浅蓝色油漆刷的三抽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方盘,里面全是手术工具。护士像倒垃圾一样把工具倒入高压锅,让桃桃老公拿去高压。

此刻的桃桃,站在墙角,如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不知所措。护士用冷静异常的音调喊:“看见床了没有,上去躺下,把裤子往下脱,打麻药。”

桃桃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不听使唤,如筛糠一般,手抖得连自己的裤带都解不开,最后还是护士喊来了桃桃老公才将裤带解开。桃桃一把抓住老公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桃桃的体质跟了母亲,麻药作用不大,开始做手术就有点疼,但还能忍住。桃桃咬着嘴唇,手扳床沿,坚持着,漫长的几十分钟如同走了半个世纪。她想喊出来,她想叫妈妈,可她没有,就这么忍着。

手术做完,桃桃感觉自己快要疼死,但还是忍着。

护士喊来了桃桃老公让把桃桃抱走,桃桃看见老公的第一句话就是:“没麻住,我活不成了。”

母亲看着脸色如黄纸一样的桃桃,皱着眉头,紧咬着嘴唇,她知道这娃娃和她当一样没麻住。她心如刀绞,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音。她给桃桃盖好被子,脸上照样盖上了绿包巾,送桃桃出了卫生院的大门。

四个壮汉抬了不少结扎的女人,从没见过像桃桃这样重的,吓得一路上不敢言语。老公不知所措,一会揭头巾看看,一会儿摸摸桃桃的手,心里不知道祷告了多少次。

一路上,桃桃没有呻吟,没有叫唤,她记着母亲说的话:“女人,忍忍就过了。”

当把桃桃安顿放好,帮忙的人便都走了。桃桃再也忍不住,疼痛像要扭曲她的身体一样,感觉要把她的腿劈开放到头上,眼前看到的全是绿里花红的点点,她大声叫喊一声:“我不想活了。”她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撕扯着老公,让他把她背村里的大唠坝里淹死。

村里妇女听见桃桃结扎了,提着鸡蛋来看望,但莫不走到门口擦着眼泪折回去了——那叫喊声,无一不让人同情和难过。

桃桃一直昏昏沉沉的,嘴里喊着“妈妈”,恍惚如梦。她看见了奶奶,奶奶说:“我的娃,女人是来这个世上遭罪的!我小时候缠脚,你妈赶上了挨饿,你和你妈都没躲过这一刀子。”说着说着奶奶哭了。

熬过第一天,虽然疼得没那么厉害了,但桃桃如一堆棉花,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静静地躺着,稍微动弹一下,刀口就撕扯地疼。

三天后,婆婆端来了汤,桃桃可以喝一点。当婆婆看见桃桃终于喝下一口汤时,喜极而泣:“能吃了好,能吃了好,你说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我给妈怎么交代!”

过了一周,桃桃可以下炕活动了。她双手抱着肚子,拖拉着两只布鞋,头发乱如鸡窝。两个娃娃高兴得如两只蝴蝶飞来飞去,跳着喊:“我妈妈好了!我妈妈好了!”眼泪再次模糊了桃桃的双眼。

从此,桃桃再也不会养娃了。只是每逢天阴下雨,刀口就隐隐作痛,这成了她一生的痛。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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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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