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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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布鞋

“抬鼓儿抬,尼龙袜子,当当鞋(hai)……”儿时的歌谣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转眼已是不惑之年。

为了潮流与时尚,虽多年不穿布鞋了,但脚知道,那双母亲亲手做的布鞋,穿上是多么的舒服。

小时候做梦都想穿上一双走路能发出“当当”响声的鞋,是多么美气、洋气啊,布鞋就是踢踏烂都不会走出这样的动静来。

别人说起我母亲时,都说她有一双巧手,做的布鞋就捋吃(好看)着,装脚着,好地了不得。经常有邻居找母亲剪鞋样子,每次别人说母亲布鞋做得好时,她的脸上就堆起如同开花一般的笑容,好比别人夸她养的娃娃个个都心疼一样。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忙碌着的,即就是下雨下雪天,手都不闲着,不是拧麻绳就是糊锲子,不是纳鞋底就是缝鞋口,做好的新鞋压在箱子里,隔上些日子,和数鸡蛋一样,把布鞋一五一十地数上一遍,然后阔阔(轻轻)地盖上箱盖,捋上一把头发,很有成就感地长长舒口气。

这样的画面,已经永久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多好看的新鞋有一夹,多贤惠的阿家(指婆婆)有一发。”这是我们穿新鞋时,母亲总挂在嘴上的话。

的确,穿新布鞋,脚是要受几天罪的。

如果新鞋一下子就能蹬进去,过不了几日,鞋肯定就走样了,松垮了,甚至在玩耍跑步的时候,飞出去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能穿上一双捋吃(好看)的布鞋,勾鞋时把手指头夹里面是常有的事,疼得“嗷嗷”直叫。清晨伴随堂屋摆钟节奏声的,还有穿新布鞋,踢在门墩上,炕沿上,还有门口的踩石上“咣咣”的声音。后来父亲想出来了一种办法,就是拿尖嘴钳子夹住鞋后跟,往上勾鞋,这样就不夹指头了。穿上新布鞋,真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气,不知道嘴里要发多少牢骚,嫌弃母亲多少回。小时候调皮,一双布鞋在我脚上踢踏不了几日,大拇指头就雄赳赳气昂昂地露出来了。那年月大家都无所谓穿破鞋,谁也不会笑话谁,因为都穿破鞋。母亲看见我的鞋破了,嘴里嘀咕:“拐子上哪来那么多的劲,像是长了牙齿一样,啃着呢,还是嚼着呢,脱下来,我给你补补!”“补的鞋我才不穿呢,你以为你做的鞋好得很!你在点花(显摆)我让我爸给我买一双“当当”鞋恰,把你做哈的务尔(扔)出去都没人拾!”话还没说完,赶紧撒腿跑,不然少不了一顿笤帚疙瘩。母亲给我做布鞋时,鞋面总是要多加几层布,鞋尖还要多加一层跳绒(做鞋最长用的一种不料),这样鞋面破了,下面还有一层和鞋面一样的布,免得再补。其实,鞋面越厚越结实,做出来的布鞋越没样子,太厚了做不出那个巧,能上到鞋底子上就已经不错了。那时候最不爱穿的鞋就是布鞋,心想,都说母亲手巧,我不知道巧在哪里,但母亲给姐姐、哥哥做的鞋都特别娇(合适),那时我怀疑母亲是故意的,所以穿上布鞋也就死里没命地跌拌(玩耍),看布鞋能早点开线、早点破不——当母亲做的新布鞋接不上茬的时候,父亲就会给我买“当当”鞋。可是,越是这样,母亲给我做的布鞋就越结实,所以,经常为穿新布鞋夹脚和母亲争吵,也经常把自己被气哭。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没那么调皮了,布鞋也就没那么费了,母亲给我做的鞋也越来越娇了。黄土地上的女人对家人的爱都离不开那双巧手,或是汉子肩上缝的一块补丁,或是家里枕头顶上绣的鸳鸯,而更多是给家人做一双双布鞋,没有轰轰烈烈地爱,只有细水长流的日子。

穿上布鞋丈量岁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发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穿过布鞋了。一年四季都穿着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当当”鞋时,却走不出儿时的快乐。

前些年,母亲还一如既往地给我每年做一双新布鞋,等我回家过年了穿,白毛底子黑条绒的,针脚非常细密,那鞋真叫一个捋吃!母亲害怕新鞋夹我的脚,就让父亲给我先踏壤上几天,等我回家过年穿时不再夹脚。

带着疲惫穿着皮鞋回家过年,一声“妈哎!我回来了”,让人无比的幸福。母亲一边答应边打起门帘,让我赶紧进屋,嘴里一直说:“额的娃来了,年就欢了。”父亲则一旁提醒母亲:“赶紧把你做的新鞋拿来让娃换上,把脚缓卡。你不是把你做的鞋天天三摸两揣的,想娃了就揣鞋哩,这不是娃来了,你却愣住了。”“哦哦哦,你看我这记性!”说着,母亲便转过身去,从箱子里取出布鞋,边拍打,边用嘴“噗噗”地吹:“赶紧穿上,你爸给你壤开着哩,不夹脚,你穿上我相端相端(仔细打量)。”母亲边看边揩去眼角的泪花,自言自语道:“能成,能成,好得很!”脱下皮鞋,脱掉了束缚,穿上布鞋,一身轻松,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后来母亲知道我们穿布鞋的日子少,索性不做了。她眼睛不好,我们也不让做,她倒给自己和父亲攒下了一箱子布鞋,谁知父亲没穿几双就撇我们而去,留下了的那些新布鞋,成了母亲永远的念想,想父亲了,就把布鞋再一五一十地数上一遍,然后阔阔地盖上箱盖,就这么静静地想着。近年母亲虽然一直随我在城里生活,但还惦记着她的一箱布鞋,再三叮嘱大哥,过些日子了晒晒,别朽在箱子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想来,母亲做的布鞋虽然走不出响声,可穿上它,踏实。(本文系作者原创,欢迎转载或选用)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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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父亲的一碗然窝面

对我来说,没有哪一种食物比一碗面更能犒劳从小装惯了面食的胃。

只要一两天不吃面,肚子就空空的,人也蔫蔫的。

不管是浆水面还是臊子面,抑或是一锅儿的旗花面,只要吸上或刨上两碗,肚子立马就实切了。饭后,长长地打个饱嗝,哎呀,那种幸福,简直让人想美美地睡一觉。

我老家秦安,有许多种面食。同一种面食,做法又颇多。譬如,常吃的浆水面,就有很多种吃法,宽的窄的,揪的撤的。无论哪一种做法,万变不离其宗,面总是主角。

说起我吃过的面食,不得不提父亲做的然窝面。

然窝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母亲是做不来的,她舍不得放油,总是粘到一起。

父亲常在家里有人生病或者过岁的时候,做一碗热气腾腾的然窝面。他将面从滚烫的水里捞出来,调好醋,再娴熟地搅拌上几下,一碗红油闪闪、香味扑鼻的然窝面,就算做好。

每次,父亲还未走近,香味就远远飘来直冲鼻腔,让我不由地咽起口水来。

别小看一碗面食,它可是小时候治愈我感冒的良药,或者装病最真切的愿望。

然窝面,其实就是油泼面。

我觉着叫然窝面,更能诠释这碗面食的灵魂,一个“然”(意为:黏糊)字,让它有别于其他面食。

然窝面的做法很简单。

手擀一张面,比其他面略软些、更薄些,宽窄随意。水开下面,煮熟后捞出,放上葱花、蒜蓉、辣椒面;再烧一勺油,待油冒烟,浇入碗中,随着“噗嗤”一声,红彤彤的辣油冒着泡泡,趁热搅拌均匀;最后加上盐、淋上醋,一碗香喷喷的然窝面就好了。

如果父亲还在世,看见我这么介绍然窝面,不知道会多开心,他肯定会说:“狗娃,等着我给你弄去,这饭简单。”

然窝面好吃,但要吃上它,可不容易——那个年代,寻常日子吃不起。

到现在,母亲还经常提起我小时候赶她去舅舅家的情景:”你去你们家去,你去了,我爸给我擀然窝面哩。”

的确是这样,很多时候,只有母亲不在家或者她有头疼脑热不能做饭时,以及我装病或真的生病时,父亲才下厨给我做然窝面。

父亲擀面,大门外的巷道里都能听见,那声音是有节奏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只要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有然窝面吃了。

父亲小心翼翼地把一铁勺油伸进灶火门,红烫烫的柴火,不一会就让油冒起烟,父亲嘴里喊着:“躲远,躲远,油来了噢!”说着,滚烫的油就浇在了面上,那香气,无法形容。

往往地,父亲的面还没拌好,我们姐弟已经排好了队。从哥哥开始,两三轮下来,我们吃饱了,父亲才端碗——平时都是母亲最后一个端碗,但做然窝面的时候,最后一个吃饭的则是父亲。

一顿然窝面吃完,母亲一看油缸里的油下去了半截,埋怨父亲道:“老不死的,把我那么多的油费了!”不过,见我们姐弟的口张得大吃得美,母亲的脸上又流淌出和蔼的笑。

每次吃面,父亲给我们姐弟拌面,似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而我们也就安心地等父亲给我们拌,好像父亲拌的面比我们拌的好吃。多年下来,以至于现在我都不太会拌面,随便扒拉两下就开吃。

一次舅舅来家里,正好父亲做了然窝面,他和往常一样给我们姐弟一个一个地拌面,舅舅笑着说:“娃娃呀,这么大了还要你爸给你们拌呀。喜,你都要上高中了,在学校能给自己做熟一顿饭不?”

俗话说:“富人惯骡马,穷人惯娃娃。”

父亲很惯我们姐弟几个。

父亲对我的娇惯,通过一碗碗然窝面,渗透进了我的生命,很多年里,让我以为都是理所当然。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七年了,每当我吃然窝面或者类似然窝面的吃食的时候,就想起父亲给我们做然窝面吃的情形。

现在想想,有父亲在的日子,是真的幸福。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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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今年的花椒真格红,全是串串。”

姐姐发来椒园照片,一串串、一簇簇的花椒挂满了枝头,看得我由衷高兴。

在家乡秦安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能有这样的收成还真要老天爷眷顾。

前年和去年连续两年的自然灾害,让这片土地上的农民苦不堪言:开春怕霜冻,三四月怕干旱,入夏怕冰雹。

可是,害怕来啥,偏偏躲都躲不过。

秦安的三大农特产,桃子、苹果、花椒,前几年都减产,有些村子甚至绝收。看见网络上发来冰雹肆掠过的果树和花椒树,让人隔屏都感到冰冷和寒心。

一个风调雨顺的年份,是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日夜祈祷翘首以盼的。

好在今年四五月份出现干旱,但影响不大,花椒按着人们的逾期成熟了。

姐姐说:“看着地里的麻椒都把树梢压弯了,就干劲十足,不管再苦再累也要把它捋下来。辛苦一年不就盼着有个好收成么。”

花椒,这个心黑、脸红、叶子麻的家伙,浑身长满了刺,特别难以采摘,如果真能用手捋,那该多好啊。

现在,秦安好几个乡镇大范围种植花椒,尤其千户和王窑这一对联手乡镇,在花椒致富的道路上齐头并进。

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祖祖辈辈,一直探索着怎么解决温饱、发家致富,转货郎,换粮食,当麦客,只要能想到的营生,父辈们都干过,都尝试过。

这二三十年兴起的山区花椒,占了秦安特产的半壁江山,所产花椒因膘厚、色艳、味麻而名声远扬。

老家栽种花椒应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千户岭周围的川珠梁、何吕梁和老山梁、六图梁都有栽种。

我家是在我十一二岁时才开始栽种的。

记忆犹新的是,树苗是外爷买的,我从外爷家挑回来,父亲栽上。真佩服自己那时候的力量,一个碎娃娃竟然挑那么重的东西回家。

刚开始栽种,没有什么经验,栽了花椒树的地里又种麦子、又种洋芋,根本没有重视,所以花椒树没有几棵成活的。

在那时的父亲看来,种花椒是解决不了困难的。父亲是饿怕了,生怕将地栽了树,种不了庄稼,会影响温饱。

后来村里种花椒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父亲和大哥也就认真栽起来了。从开始的几棵,到后来的上百棵,再后来花椒已取代小麦和包谷的地位,成了大哥一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再后来,花椒成为秦安县的支柱产业之一,每年花椒成熟时,在外打工的大人、上学的娃娃,都会回家摘花椒。

千户岭上成片成片的花椒红得像火,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麻味。

村里的人们忙碌在草湾上、坝边上、那坡里、庙嘴山上,扛梯子的,挑笼儿的,还有拿黑塑料布将摘下来的花椒铺开晾晒的。一粒粒红艳艳的花椒在烈日的暴晒下,吐出亮晶晶、黑油油的花椒籽,好像一颗颗黑色的珍珠。

我家也不例外,父母都在花椒地里忙活。

那几年的我,不怕晒,不怕累,也不怕扎,就怕花椒地里那股麻麻的味道,不一会就熏得人头疼,时间稍微一长还会恶心,所以摘花椒的重任就落到父母和哥哥肩上,我则分担了家务:挑水、喂猪、晒花椒……

上班之后,摘花椒的次数就很少了,即便有,也似体验生活般,象征性地摘一些。

记得和父亲最后一次摘花椒是2013年。

那年夏天我回到老家,正值花椒成熟,便跟着父母去地里摘花椒,手动不动被刺扎。

父亲说:“干啥就要像啥,把势要扎端正呢么。”

父亲虽嘴上怪嗔,心里还是舍不得让我摘,他拿香春树的枝叶给我编了一个凉帽戴在头上遮凉,让我看着他摘,说我陪他聊天就行。

那年我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父亲还当我是个小孩,现在回想起来,能和父亲一起劳作是多么的幸福。

近些年兴起各种摘花椒神器,有电动剪、铁指甲、小镰刀,但总没有自己的手方便利索,所以大多数人也不用这些工具。

摘花椒其实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下来的,还要时时防着花椒枝叶上的尖刺,一不小心扎进手上或指甲逢,哎呀,那个烧疼,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花椒上的油也和纹身一样,深深地纹在手指头和指甲逢里,手上一层黑黑的椒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不讲卫生,殊不知这就是摘过花椒的手。

一天和姐姐视频,小孩看见我姐的手,便说:“姑姑,你的手好脏呀。”

姐姐很难为情地把手搓了又搓,说:“姑姑的手是摘了花椒的么,花椒油粘上了,洗不净。看姑姑的手是不是木囊很(这里指脏)?”

只要是摘过花椒的人,谁没被扎过?谁的指甲和指头不是黑乎乎的?只要碰到脸上、嘴上或眼睛上,那种又疼又麻的感觉,让人泪流不止。

本想给孩子们讲一堆大道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讲起。

原打算这个暑假带孩子回趟老家:一是让孩子摘一下花椒,感受农民的辛苦;二是我帮姐姐做饭送饭,也算给姐姐助力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新冠这位瘟神再次卷土重来,短短几天,横扫甘肃好多个地方,也阻却了我回家的路。

偏偏这时正是果农椒农最忙的时候。

一是蜜桃要卖。

大量精品蜜桃上市,而桃子又不像其它土特产,短短几十天就要售出,不然就烂在地里了,因为疫情,好多外地的客商不能来收购,好多地方快递停发、停运,多少会影响蜜桃销售。

二是花椒要摘。

盘卧在秦安西山的千户和王窑两个产椒大镇,摘椒工受疫情影响不能顺利到来,虽说乡镇干部做了大量的工作,把核酸检测都搬到了田间地头,但还是有诸多不便,许多人都不愿意来摘,椒农只能看着成片成片红彤彤的花椒,感叹辛苦一年到头,没想到被疫情搅黄,无奈又心酸。

往年这个季节,花椒大户谁家不是十个八个的摘椒工。夕阳西下,乡村小道,到处是人,忙碌一天的人们在回家的路上说说笑笑,好像刚看完了一场秦腔,赶着回去吃雇主煮的火锅、擀的长面。

前几天母亲再三叮嘱姐姐:“一定要把饭做好哩,出门人不容易。”

姐姐笑着说:“妈呀,你以为还是几十年前你们去三阳川当麦客那会么。世事变了,不光吃喝,就连住宿都是最好的,你就放心吧。”

最近和姐姐视频,她说的最多的还是花椒:“今年花椒真格红,全是串串,不一会就能摘一笼,就是没人来摘么。”

见姐姐太辛苦,我劝她:“娃娃都参加工作了,少种一点。”

姐姐却说着和父亲一样的话:“老农民不种地,再能干啥?自己收入一点,给娃娃能添了添上一些,再者,我和你姐夫用钱也不挡手么。”

有多少父母和姐姐一样,没日没夜地下苦种地,只为养育孩子或给娃娃少添麻烦。可怜天下父母心!

姐姐每年都会给我一些她自己种的花椒,我把花椒放在橱柜里,只要打开柜门,麻味就扑鼻而来,有如西北汉子的粗犷豪放。

一次,我拿着姐姐给的花椒去菜市场磨花椒面,老板看了看又闻了闻,问我是否秦安花椒,我点点头,他说一看颜色、一闻味道,就知道是秦安花椒。

老板开了机器,一霎时,半条街道都能闻到花椒的麻味。好多人过来问老板花椒怎么卖,老板便顺势吆喝声起来:“秦安花椒,秦安花椒……”不一会儿,摊位前就站了许多要买秦安花椒的人。

又到摘椒、晒椒、卖椒的季节了。虽然受疫情影响,但椒农们也会克服重重困难,好让一年的劳动成果颗粒归仓。

这个时候,想必老家椒园一派熙攘景象,村庄也焕发出久违的活力和朝气。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小姨家的蜜桃

我家麦子入篅时,小姨家的桃子也就熟了。于是,刚忙完自家农活的我,就要去给小姨家帮忙。

说是去给小姨家帮忙,除了给自己的嘴解馋,还有就是真的想念小姨了:想起小姨对我的爱,我就又想去一次小姨家。

小姨总是笑眯呵呵的,也是姊妹中最会说话的。

小时候就觉着神奇,小姨的笑容简直和我母亲一模一样,包括神态,就连说话的腔调都一样。我特别爱看小姨,看见她笑,就觉着很亲。

爱看小姨笑,爱听小姨说话,从她嘴里说出的疼爱,既好听,又不让人觉得婆气(形容关心过度)。

小姨家在南瓦梁的背面,一个叫赵湾的村里,地形如半个尖底锅,村子紧凑,上下三五台,是个晚阳湾。在这个湾湾里,啥都能长成,尤其长出来的桃子,用我们秦安话说:“真个甜。”

清晨,我从西山坐车到县城,步行过邢泉村,上蔡家山,再往上爬一会就能望见村口的大核桃树了,树下那便是小姨家。

每次走到能望见小姨家的时候,都要坐在地埂上稍稍缓口气:终于再不用走上坡路了,平平地过上一个湾就到了。

“丫丫(姨姨),丫丫哎,我来了!”

小姨喜出望,满脸的笑容。

俗话说:“姨娘见外甥,闻见都是娘心气的。”的确是这样的。

小姨看见我,一句“把娃热完了”还没说完,便已让表兄妹们把桃子了端来。我拿起一颗,咬下一口,汁液瞬间裹挟了味觉,直甜到心里。

抬头看见小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吃桃子,我不好意思了,便把嘴稍微张小了一些。当我再次抬头,小姨已不见踪影,只听见从厨房传来擀面、切菜的声音。

小时候走亲戚,大多数真的是走着去的:一是交通没那么便利;二是人们手头紧,舍不得坐车。于是,去稍远的亲戚家,人还没到,肚子早就饿了,所以一碗浆水面或者西红柿浇头长面总是很及时。

小姨端来一大碗西红柿浇头的手擀长面,调上辣子加上醋,吸一碗下肚,已经很饱了,可小姨非说还要半碗我才能吃饱了,盛情难却,就挣着再吃半碗。这时候的小姨又是笑眯呵呵地看着我,慈爱的表情让人觉着特别温暖。

虽然都在一个秦安,但小姨家种桃子,我家种麦子,所以两个地方的人生活起居也不一样。比如盛夏时节,我家三顿饭基本整点吃,而小姨家早饭在凌晨四五点,主要是卖桃子的人吃。

到小姨家的翌日,我们起来就去地里摘桃子,一路上小姨问的最多的是:“娃,你饿不?”一遍又一遍地问,因为小姨知道我们家吃早饭在七点左右。

我笑着说:“丫丫,我是专门吃桃子来的,今天摘的第一个桃让我吃呀!”

小姨便笑眯呵呵地说:“能行,能行,你往饱里吃,把你一个娃娃能吃多少。”

那时候还没有兴起给桃子套袋,桃子如大西北的小姑娘,脸蛋红彤彤的,不似现在桃子基本上都套袋了,颜色若江南女子的脸蛋,粉扑扑的。

走到桃园,满树红红的桃子,在桃叶半遮半下,羞涩地躲藏。小姨一眼过去,就能给我挑出最大最红的,塞到我手中。一旁的表兄妹就教我怎样去桃毛:拔来蒿草,在桃子上来回一扫,就干干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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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蜜桃的香甜,是其它地方的桃子没发比的。清早的桃子冰冰凉凉,咬一口,汁液喷到口腔每个角落,还会顺着嘴角流出,所以,吃桃子时得弓着身体,不然桃汁就滴在衣服上了。两颗桃子入胃,打出来的嗝都是甜的。

吃完,抓过桃子的手在挂满露水的青草上扫一扫,手上便干净了。

老家有句俗话:桃饱,杏香,李子树下送丧。

诚然,桃子能把人吃饱,但它又不像杏和李子一样伤胃,只要你的胃足够大,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摘桃,看似简单,学问可大了:摘早了颜色不好,摘迟了又会软;装桃子的笼笼,也是幔了一层布的。

虽然小姨已给我讲了一些要领,可谁知这个家伙这么不皮实,我一用力捏出的指头印,没过多久就在她那粉红的脸上显现出来。于是,小姨又给我讲怎么用巧劲,慢慢地,我才掌握了十之一二的技巧。

地中间铺着一块大布单,摘下来的桃子和艺术品一样,一个一个摆在布单上。

接下来,小姨就开始挑拣,按大、中、小分类,一个个,轻轻地放进筐子里。最后,姨夫担两筐,小姨担两筐,表哥担两笼,我担两半笼,表弟和表妹抬一筐,我们开始往南瓦梁上走。

从园子通往南瓦梁的那一段路上,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小姨不停问我累不累,饿不饿。我嘴里说不饿,其实早已饿了。我和表兄妹莫不在路上歇缓几次,小姨她不歇缓,担着桃子一直走,差不多了,便放下担子来接我。

到南瓦梁上,我第一次见收桃子的场面。

人比我们碾场时还多,从四面八方担来的桃子,排起了长队,等待收果品的外地客商一一检验。桃农站在一起闲聊,有拿毛巾擦汗的,有拿草帽扇凉的,还有和客商商量价格的。

小姨还是笑眯呵呵地问客商价格,那个满脸张满黑胡子的客商,说话盛气凌人、挑三拣四,恶狠狠的表情,我至今难忘。慢慢地,小姨的笑变得尴尬,嘴里重复着:“这都是梢子,都是梢子。”

卖完桃子往回走的路上,小姨说:“娃娃,要好好念书哩,看庄农地里人下贱不。”十点左右的太阳,也没有那么炙热,一阵阵风吹过,后背上的汗凉下来了,凉到了心里。

小姨担着客商减闲出来的桃子,默默地跟着我们,不时给我说:“娃,饿了没?吃上个桃子。我知道你饿了,回家赶紧吃饭。”

因早饭是十点多吃,所以中午饭就到下午三四点吃,这个点去秦安城里卖桃子的小姨夫也回来了。

还是小姨擀的西红柿浇头的长面,还是给我结实的一大碗。小姨还是笑眯呵呵地看着我吃完,再给我捞半碗,生怕把我饿着。

我和小姨在地里摘桃子,我最爱问小姨过去的事情,小姨也就慢慢给我讲述:讲她小时候,讲她嫁到姨夫家,讲她经历过的磨难……看见一个特大桃就喊:“娃,赶紧来,这里有个绵桃儿,吃上,真个甜!”

十多天后,桃子卖得差不多了。小姨总会留一些最大的桃子,待我回家时,和我一起抬到西山,给舅舅家、二姨家。

在小姨家我认识了不少桃子的品种,如水蜜桃、金红、仓发早生、北京七号、大金宝……后来我家买桃子,父亲都是打发我去,因为我认识桃子,会挑拣,买来的桃子最甜。

只是再甜,也甜不过小姨家的桃子,可能真如父亲所言,只有秦安水色(土质)才能长出那么好的蜜桃。

时过境迁,去小姨家摘桃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小姨去世,我再也没去过小姨家,便也再没吃过小姨家的桃子,但小姨笑眯呵呵的表情,以及叫我吃桃的情景,经常回荡于脑海,永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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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童年和苜蓿

不知不觉,阳光明媚了,沟岔里的积雪不见了,小鸟的鸣叫更加清脆了,黄土地里慢慢有了生机了,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一切都美起来了。

“快看,苜蓿芽儿!”夹杂在冰草尖中间的一点点绿色,让人喜出望外。

阳坡地里的苜蓿芽像是春天里走来的小姑娘,吹点和风,下点细雨,就为自己梳妆,贴着黄土地的肚皮,发疯地长,使劲地长。

苜蓿轻轻地挠了一下黄土地的痒痒,黄土地“哶嗤”一笑,梁上、湾里、坝边上,霎时到处都似刚从美梦中醒来少妇,憋着泛红泛绿泛黄的腰身,昂首舒展,头顶的颗颗露水闪耀着一缕缕晨曦,垂垂欲滴,摇摇晃晃。而苜蓿,那胖嘟嘟的嫩芽芽儿,作势要迫不及待地给黄土地绘上色彩。

农历二月里,就有苜蓿芽儿了。

放学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作业,约上三五伙伴,到苜蓿地里闹腾半晌,玩乏了,就躺在苜蓿地上,望着天,看着云。淡淡的清风吹过,我们摇晃着红领巾,笑声在湾道里此起彼伏。

周末,则更要一整天一整天地沉浸在苜蓿地里了。

“哎!走,掐苜蓿走!”拿上一把铲铲,再挎上一个篮篮儿,和小伙伴似一群小马驹跑向阳坡屲的苜蓿地。

不一会,坡里、阳湾里、猫儿嘴上、刮金板下……只要有苜蓿的地里就少不了穿红穿绿穿蓝的娃娃们,三三两两,头对头,埋头掐苜蓿。

掐苜蓿为啥要跑呢?因为先跑到地里,可以给自己占一块苜蓿欢的地方,拿起铲铲把土刨开就算是界线。

刚进地里,大家都掐得认真,过不上半个小时,有人就开始躁动,不好好剜了,左顾右盼看谁的篮篮里苜蓿多,顺手将别人的偷来一把,所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篮篮看得很好,绝不给这样的人机会。再过一会,几乎所有人都不安分了,开始你追我赶,剜苜蓿的事早就抛到脑后了,只留欢声笑语响彻山谷。

可不是么,对于孩子,剜苜蓿并非因为真的想吃苜蓿菜,而是能够更有趣地玩耍。

父亲的古今多得很,小时候最爱听他讲了,而许多古今都和苜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父亲说,挨饿那年月,他和姑姑最小,能给家里做的活计就是掐苜蓿,家里多时间吃的就是苜蓿青菜,见不了一点面气,故而人们的脸就和苜蓿一个颜色。父亲常这么说,以致后来好长时间里,我以为人吃啥像啥,吃了白面就脸白,吃了苜蓿青菜就脸就和苜蓿青菜一个颜色。

又比如,谁家女子在掐苜蓿的路上碰见狼了,那女子急中生智,心里默默祷告让山神保护她,意外的是,狼的口水纵然淌湿了女子的衣裳,就是张不开它那有两个咗咗的大嘴。父亲说,那是因为山神把狼的嘴给锁住了。

这样的场景父亲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入迷。

父辈们对苜蓿的感情,绝不仅仅是苜蓿。

在父亲的前半生里,苜蓿就是救命的粮食,他经常念叨:“苜蓿是个好东西。要不是这个草,我还能活到今天?早都饿死了!”

听完父亲的讲述,再想想自己,我们生活在一个何其丰裕的时代啊:苜蓿不再是用来充饥的,而是吃惯了大鱼大肉后用来解腻的一种野菜。

桃红柳绿的时节,苜蓿已经一拃长了。

家里的猪没草吃了,父母便安排我给猪拔苜蓿。但我很不情愿去啊,因为给猪拔和给人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情:相较于劳作,之于还是个孩子的我,只喜欢撒欢玩耍。

听说苜蓿长长了,地里会有长虫,还是那种绿色的呢,想想都让人汗毛倒立,哪有心情给猪拔苜蓿啊。于是,三下五除二,不管长短胡乱拔一通,把篮篮底遮住够给父母交差就行了。往回走的路上,又将篮篮底的一点苜蓿抖了又抖,让它们最大限度地蓬松起来,如此一番操作,以为父母会满意。

如上那般哄父母的事儿在童年里时有发生,且每次都能蒙混过关。后来才晓得,父母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是未曾戳穿我罢了。

“打打打黄瓜,黄瓜妈转娘家,路上拾了半截子蔫黄瓜。”

当我们唱起打黄瓜的童谣时,蒲公英、黄瓜草、地椒儿、麦瓶儿都开始放花了,坡地里的苜蓿也铺开了紫色的花蕾,这个时候,就可以到苜蓿花里捉蝴蝶了。

微风吹过苜蓿摇曳着的身姿,引来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白的、花的、黄的、蓝的,还有说不上颜色的。看见蝴蝶,苜蓿地里有长虫的事,早就忘了个精光,几个大步跳进去,脱下衣服就扑,有时用劲太大,弄折了好几只蝴蝶的翅膀。

杏儿黄了,麦子黄了,人们走路的脚步也急了,收割庄稼的时节到了。

农活时候,人们没时间给家畜寻草料,苜蓿变成了牛呀猪呀的主要食材。

苜蓿大多种在比较远的沟边崖畔上,因为可以用来喂养家畜,故常有人偷拔,所以,大人一般让娃娃在能望得见的地方看着。

我家的苜蓿地在场边上就能看见。

父亲嘱咐到:“天快黑时偷苜蓿的人最多,不能贪玩,要好好盯着。”

我说:“好!”

看苜蓿绝对是件有意思的活计。

只要发现地里有人进去偷苜蓿,就扯开嗓门骂,自己骂不过瘾,还要叫上伙伴帮忙。现在想起当时骂的话,都脸红,感觉当时太不害臊了,怎么会因为一点苜蓿而骂人呢。只是时代造人,当时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很起劲,直骂到偷苜蓿的人从地里出来,我们才像凯旋的战士一样,蛮有成就感地进行一番复盘,谁骂的美、谁骂的狠、谁骂的解气……

年近四十,常常想起儿时和苜蓿有关的场景,尤其激荡了苜蓿地的那些快乐和自在,让我念念不忘。

今年清明携妻儿回老家,原本打算领上孩子去体验一下掐苜蓿的快乐,可天公不作美,雨下了一天,心愿也未能实现。

回到金城,孩子闹着让我给她们讲我小时候在苜蓿地里的乐事,于是,我就给她们讲掐苜蓿、偷苜蓿、拔苜蓿、看苜蓿……就和父亲给我讲古今一样,讲着讲着,不觉热泪盈眶。

人啊,在外面闯荡久了,对家乡的思念,像地里开出的成千上万朵紫色的苜蓿花,太容易绽放了,只是那些快乐的时光,一年比一年地,惆怅了。

作者简介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妈,今年咱们回老家过年 !”

还有不多几天就过年了。

母亲总静静地望着窗外,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偶然一声长叹,让我心虚半晌。

母亲跟我在城里生活已有七年,期间没让她回老家过一次年,我因此也倍感惭愧。

小时候母亲总说:“狗娃,长大有出息了,把我也领到城里去,好好活下人。”

尽管现在的我也未见有出息,却真把母亲领到了这钢筋水泥筑的丛林中,离开那片她日夜劳作的黄土地。可是,现在的母亲幸福吗?心里踏实吗?我不知。

“妈,今年咱们回老家过年,行吗?”

我的话音未落,母亲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可很快,她的笑容又变成很难为情。

她说:“回老家过年当然好么,但怎么个回法,你们一天都忙地晕头转向的。看你们的情况吧,我一个老婆子在哪里过年都一样。”

母亲的这些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真的!今年过年能回老家,我要领你回老家过年!”

自从有了回老家过年的打算,母亲的话格外多了。

要走几家亲戚,要串多少门子,穿哪件衣服,要带哪些东西……母亲一一盘算着。每天我下班回家,她都要给我讲几遍。

别说母亲这样,自打算回老家过年那刻起,就连做梦,我都在老家的房前屋后转悠。偶有发呆,就想象从小镇往家里走的路上,有几个湾,有几个坎,有几棵大树,过几户人家,碰见哪些人……

还记得父亲在世时,我的年都在老家过。

每次临近回家,大包小包,或衣服或鞋子,塞得满满的,几乎人人有份——尽管有些东西小镇也能买到,但总觉把包包塞满了,那才像要过年呢。

父亲老早就在街道上接我。

班车还未停稳,父亲扒在车窗外往里望的那个表情,至今记忆犹新,余生也难忘。

父亲的那种憨笑,那种自豪,那种欣赏,是一个父亲看到儿子时才会有的。他一边笑一边把几个挎包抡起套在自己的肩膀上,嘴上还不忘埋怨我身上穿得太少。

回家路上,父亲不愿走在前面,总跟在我后面,好似生怕自己走在前面把我会弄丢似的。

一脚一脚落在老家的土地上,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就连冷风吹过都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

后来我才懂得,那是老家的味道。

小时候过年能穿上新衣服,是件多么美气的事,而我总是缺新衣服。

好像小时候缺啥,长大一定要弥补似的,故只要回家,我都会给自己置办一套新衣服,总觉得穿了新衣服,父母亲才觉着他们的娃娃最心疼、最帅气,只要出门,他们就和送亲戚一样,跟前跟后,把我从头上相端到脚底。

靠天吃饭的农人常年都渴望下雨下雪,而母亲最害怕过年下雪。

过年,我必定回家坐汽车,母亲的心可真是提到了嗓子眼,手里攥着一把汗,不知在雪地里跑出跑进多少趟。

我平安归来,母亲才能长舒一口气,然后将一碗热乎乎的酸荞面根根递给我,说能解坐车的疲劳。

虽说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可母亲在我身边,但总觉着在老家才算过年。

接仙人,放鞭炮,端献饭,磕头拜年……有这些,才算过年;没有这些,怎么能叫过年呢?

今年气候真是出奇,三九天暖和得跟春天一样,大半个冬天兰州没有一片雪花,倒是老家,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母亲曾说:“懒人不出门,出门天不晴。”这次还真让她说准了。

这几天老家普降瑞雪,回老家的计划开始变得扑朔起来。

虽然母亲宽慰道:“路上不好走,咱们就不回老家过年了,我一个老婆子在哪里都能过年。”

话虽如此说,可母亲的失落,我都感受分明。好几次,我靠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想母亲是否和我一样,思绪早跑到老家的沟边上、小路上,还有她念念不忘的堡梁上?

此刻,已经过了午夜,我一点睡意都没有,翻看朋友圈,老家的雪还在下,急切回家过年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老家的角角落落像演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母亲已入睡多时,想起前几天她因能回老家过年而来的欣喜,再环顾这四周的寂静,我顿感心酸:让母亲在城里生活,真的是孝顺吗?

祈愿老天明天放晴,我们好回老家过个年……

作者简介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秦安人的浆水酸菜

天气冷了,就想吃一碗老家的馓饭;馓饭的标配之一,则是一碟浆水酸菜。

说起浆水酸菜,那可是秦安家家户户的必备。

浆水酸菜的做法都一样,也很简单。

烧一锅开水,加入时令菜,在锅里滚上两滚,然后倒入缸内,加入引子,发酵一两天就好了。

春天的苜蓿,夏天的苦苣,秋天的包菜,冬天的蛮精叶,用这些做的浆水酸菜最好。

做法虽一样,但叫法却不同,有的叫炸,有的叫窝,有的叫投,但不管哪种叫法,做出的都是浆水酸菜。

在秦安,浆水酸菜绝对是日常生活的必备,没有她的日子,便缺了酸爽和脆劲儿。

我的祖先不知何年何月在这片神奇的黄土地上发明了浆水酸菜,让她走进千家万户的厨房。

生活在这里的人,从会吃饭就开始吃酸汤酸饭,以致浆水酸菜像方言一样,深深地融入到人们的灵魂。

人的味蕾真的很奇怪,小时特别不爱吃酸菜饭浆水汤,现在却隔三差五就想吃一顿,好像只有酸汤酸饭下胃,才能吃饱,胀胀的肚皮,长长的饱嗝,可谓人生至幸。

一次和母亲转菜市场,发现有卖瓦坛子的,便毫不犹豫抱回家一个,心想,有了这个坛子,以后吃浆水酸菜就不成问题了。

回家,兴致勃勃地做起了浆水,引子是买来的袋装浆水。

然而,尝试了几次,莫不以失败告终,不是发泡,就是酸菜漂着不沉底,过两天就坏了。最后,坛子被收了起来。

母亲纳闷:“做了一辈子浆水,也没坏过几次,这次为何会这样呢?难道真是水的问题,没有老家的水就做不成浆水?”

百思后,母亲以为原因可能是城里太热——浆水酸菜喜欢凉。

我也一直琢磨,最后母亲的那句“浆水喜欢凉”提醒了我。

在老家,做浆水用的都是大缸,且引子多,添进去一盆刚滚的面汤,浆水酸菜慢慢就酸了,而我准备的是个瓦坛,面汤倒进去,引子早都烫死了,何谈发酵。

今年开春姐姐来兰州,托她将家里的浆水带来一大瓶。

老家的浆水到达金城,有了引子,我又开始学着投浆水窝酸菜。

姐姐说:“菜缸也是面缸,搅的面糊要合适,不能多不能少;欠面了浆水发青,面多了酸菜不坠底;只有合适了,浆水才能白白的,揭开盖子才会有一股清香。”

真没发现,一坛简简单单的浆水酸菜,竟有如许多的学问。

浆水酸菜也是有脾气的,虽算不上十分的娇贵,但绝对是百分的干净,且见不得油、生水和盐,所以,和她打交道的东西,都要干干净净。

人到中年却越来越喜欢吃浆水酸菜,更喜欢她的脾气秉性:能入富贵豪门,能进贫穷薄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虽上不了大席面,但酒肉穿肠过时,总让人念念不忘。

早些年,一入冬,母亲就操心起她的菜缸了,压一缸浆水酸菜是她的头等大事。

有了酸菜,冬天吃饭才不会发愁,一家人方可过个安安稳稳的冬天。

压酸菜,先得准备足够多的菜。母亲头顶上包巾,背起背篼,便往油菜地走去。初冬的暖阳慢腾腾升起,把油菜叶上的霜气唤醒,变成露水,闪闪发光,霜打过的油菜叶耷拉着,没了脾气。不一会,母亲的背篼已装满,便扯着嗓子喊我去背。先叫我“狗娃”,如果不言喘就喊“喜”,还不答应就直吼“狗食”。

在母亲的呵斥下,我表面乖乖背起背篼,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回。

背回的菜叶,淘洗干净,不用切,直接放入滚锅里煮,煮好后捞到竹筛子中,端到门口青石上,上面压上木板。

我站到木板上,把多余的水分挤压出来,一股冒着热气的绿水顺着水冲眼流过大门,和大嫂家做酸菜压出来的绿水汇到了一起,伙伴们抢着垒泥泉泉玩耍。

将压好的青菜铺到缸里,一层青菜一层引子酸菜,最后压上石板,用浆水封住口子,冬天的浆水酸菜算是窝好了。

这时的村里,女人们都围绕着浆水酸菜忙碌着,到处弥漫着一股煮青菜的香气。你家做完我家做,互帮互助。

如果邻居家用包菜做酸菜,那小孩就不得闲了。用老笤帚扫菜叶子上的虫子或土,就是我们的任务。

丫丫嫂子们手拿菜刀不停地切,说笑声,切菜声,再加上灶火里烧硬柴的噼啪声,娃娃的打闹声,鸡鸣狗叫猪呻唤声……只是,这样的场景,往后我不能再体验一次了。

用苦苣做的浆水酸菜很酸,且涩里夹杂着一点苦味。小时最害怕吃这样的酸菜了,可父母却情有独钟。他们上屲回来,饿了,就捞一碗酸菜,用开水淘两遍,调上清油、盐、辣椒面,搅拌过,就着锅盔吃。

母亲一有空就去地里寻苦苣。

铲断的苦苣根部和叶片上流着白色的乳液,我们叫苦苣精,弄到手上又黏又黑,很难洗,所以,摘菜这样的苦差,我不愿干,但又躲不过。

碰上星期天,那就更逃不过和母亲一起去地里拾苦苣了。

东方微亮,母亲叫喊个不停,先是狗娃长狗娃短地叫,见我不起,就骂骂咧咧开来。

初夏的洋芋地里苦苣最多,略比春天的老一些,叶子也要大些。母亲一把又一把地往笼子里塞,手早就让泥和苦苣精糊得不像样子了。

长大些,知道母亲并非叫我真的去拾菜,而是给她做伴。

记得有一次,还是和母亲去拾苦苣,去的是三嫂子家的洋芋地。我趁母亲不注意,摸出几个洋芋,偷偷放在笼里,用苦苣盖好。然后,就忘了。

庄里的女人们都会把拾来的苦苣担去泉边洗,这样既省挑水功夫,又洗得干净。母亲也不例外。

母亲去泉边洗苦苣,不料掏出来几个洋芋。她看看周围的人,瞬间脸红了。晚上,母亲非但给了我一顿笤帚疙瘩,还让我去三嫂子家认错。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三嫂家,但在她家大门上探了半天也没敢进去,不知道如何张口,只发誓再不敢害人。正在来回寻思,三嫂出得门来,那一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还没张口,三嫂便笑着说:“你妈已经给我说了,闲的么,就几个洋芋,害怕啥呢,一年蛤蛤害的,都比这多的去了,赶紧耍去。”

当时,我一句话没说就跑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还历历在目,好似在昨。感激三嫂的仁慈,没有让我难堪。

儿时母亲经常教导我们姐弟,要学好学乖,不然连老子娘都不得安生,贱的和浆水酸菜一样。

但我并不觉得浆水酸菜贱,反而以为她很金贵,尤其她那些奇特功效,还真说不清道不明呢。比如,牛不吃草了,在饮的水里加上两马勺浆水,很快就能见效,猪也是一样。

老人说,浆水是个解药,能解毒。

有一年,快过年了,母亲捣大香,我在一旁捡着吃大香籽,觉着油津津的,很好吃。结果,我不醒人事。情急之下,母亲舀来半碗浆水灌下,我的脸上慢慢变了颜色,红起来了。卫生院的大夫说:“幸亏先灌了浆水,不然,等医生来,娃娃早都一命呜呼了。”

还有呢,快要去世的人肚子里有火,油盐不进,唯有凉浆水还能喝点。

此外,村里谁家烧纸,门口定是放着一碗凉浆水,那是出嫁的女儿用来烧纸祭典的。她们从村口直哭到娘家大门,看见一碗浆水,更是声悲哽咽,端起碗顺着墙角慢慢倒下,似乎要把所有委屈和不舍都融入一碗浆水中。浆水淌得很长很长,哭声也很长很长,眼泪更长,好像浆水就是桥梁,女儿在这边,故去的亲人在那边,进行他们最后一次的对话。

在秦安,浆水酸菜还被赋予了食材之外的意义。

老家人常说,看女人勤快不勤快,就要揭开菜缸盖。如果浆水又清又白,上面的白花打的干干净净,飘出的酸味是清香的,说明这家的女人是个利索人,还能做一手的好饭,相反,则说明这家的女人是个懒货,做的茶饭也好不到哪里去。

浆水酸菜做饭,说难也不难,但能把浆水酸菜做出各种花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糍的酸菜饼,烙的酸菜盒盒,打的酸菜搅团,擀的浆水长面,就连炝浆水也是都是有诀窍的。

母亲做糍的酸菜饼至今难忘。

先捞好酸菜糍到面里,浆水的酸会让面慢慢发酵,等面发起,再加一点食用碱,擀成圆饼烙熟,出锅后,塌点蒜蘸着吃,真是人间美味。

说着说着又流口水了,今晚必须央求母亲做一顿酸菜饼,解解馋——我在金城窝浆水酸菜,现在还不错呢。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蔡金喜|你好,老牛(写给我的护士老婆)

下了夜班,爱人正在熟睡,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肯定是科室打来的。因为她的电话除了我和科室,很少有其他人打。

电话那头:“老牛,昨晚……”

“老牛”这个称呼,从我认识她到现在,科室里的同事一直这么叫:一是她姓牛:二来她有着牛一样的干劲。

关于第二点,我很认同,所以听到大家这样称呼她,我也就跟着叫老牛了。

好多次,朋友取笑我对她不掩饰的爱,我便红着脸说:“我愿意,我愿意呢。”

不管是牛护士还是老牛,她都是我们家的老大:孩子知道她休息会小心翼翼,母亲看见她睡着会悄悄地盖上被单。

因护士这个职业,家里人都对她关爱有加,这种关爱只有护士家属才能体会和理解。

爷爷在世时曾教导她:“求人不如求自己,尽量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打铁还需自身硬,把自己的工作能干好,才是硬道理。”

在家里爷爷最惯她。她曾开玩笑说,出嫁时连同爷爷都要做她的陪嫁。就这个这么任性的人,对爷爷的教导却执行得很好。

有时我也埋怨她:“把家里多顾上一些。家里老人娃娃一堆事,关键是娃娃的学习,一天真是焦头烂额。”

但看见她疲惫的身体和睡不醒的瞌睡,又能怎样,自己的老婆还得自己疼。

去年爷爷去世,她未能见最后一面,成为她此生的遗憾。

她说那天下午上小夜班,刚到科室不久就接到爷爷去世的噩耗。

当时虽然她和爷爷的距离不到五公里,但她还是没能赶去:找人换班已经来不及,别人顶班也不现实,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能自己接着上。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老牛说,这句话是简直是专门说自己的。

她是爷爷的掌上明珠,爷爷是她最亲的人之一,可爷爷去世那天,因为护士工作的特殊性,她却没能赶赴现场。

护士的工作就是这么现实,更充满责任。

这几年的新冠疫情,把人们的生活搞得不可开交。

看见一个视频,三岁女儿去探望她的护士妈妈,隔着老远却不能相拥,孩子展开双臂让她妈妈拥抱的场景让人泪目。

在我家又是另一种情景。

我的小女儿前两年很粘我,这两年有所转变,对她妈妈的依赖超过了我。老牛上夜班,我哄孩子睡觉是一件最头痛的事。

她几乎都是偷偷走,等女儿反应过来,她已经无影无踪。孩子拿着她的洋娃娃找遍卧室客厅厨房,最后嚎啕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这样的场景,在她上夜班时几乎都要上演。好不容易哄乖了,当瞌睡来了后,又哭着要妈妈。

我自己也要上班,也很累,小孩哭闹,让我情绪崩溃,无奈之下便一顿呵斥:她看见我生气能稍微乖点,然后慢慢睡去。

对的,实在没招时我就呵斥,以至小女儿一直很害怕我,我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她就觉得我在生气。这也是我对女儿的愧疚。

两个女儿玩过家家,大女儿最爱扮演护士,又是打针又是换药,有模有样,小女儿常模仿我哄她睡觉,那眼神真是惟妙惟肖,让我又好笑又难过。

好几次,女儿问我:“当护士好吗?”

我嘴上不知道该怎么给女儿说,心里则想:“宁可捡垃圾,也别当护士!”

当然,这只是抱怨的气话,抱怨过了,我打心底里依然觉得当护士好,虽然这份工作需要个人和家人作出很多牺牲。

世间有太多喜忧参半、顾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的事,工作也一样。

如今,我和老牛即将迈进不惑之年,虽然我的白发已如雨后春笋,但我最担心的还是老牛的身体:长年的生物钟紊乱导致她的身体出现了一系列的不适。

值此护士节,祈愿老牛健康平安!如此,我们全家才会更好!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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