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工作室

梦

年近半百

做的梦都是旧梦

事物的发展或者衰败

仿佛肆无忌惮

秋意降落

那些繁茂的草木

慢慢松驰下来

像一个下坠的梦

在荒草中找出的村庄

自从庄稼离开大地之后

雨水才变得丰沛

远走他乡的人们

弃置的记忆

被时光渐渐侵蚀的记忆

隐没在荒草中的记忆

枯死的炊烟

需要一台挖掘机就可以

完全清理干净

成为一块崭新的土地

另一座村庄会重新诞生

像一艘航船

划开虚拟的波浪

也有人在废墟上建设

时间的博物馆

把旧村庄安置在沙盘上

早茶诗

三千座黄土山梁是我的执念

一杯清茶是我的禅心

三千积雪的山梁在春寒中坐不化

三千个紧攥着的春天是我未度完的劫

一杯热茶让我血液的温度慢慢回升

石燕化石

沧海桑田

我用铁钎

在坚硬的石头中

救出亿万斯年的石燕

现在，它们在我的面前

呈现出生动的纹路

清晰如指纹

它们曾经是这个星球上

密集而微弱的生命

小心翼翼地

蠕动着为我们开路

忽然整体沦陷

在泥盆系的沼泽

把自己变成千篇一律的文字

深深吃进我们无法抵达的历史

重复地述说着

一句我听不懂的偈语

一个叫花树岔的村庄

山和山挤在一起

就挤出了花树岔

挤出的数条沟

不下雨的时候倒流着

虚拟之水

草木繁茂，挤走庄稼

一块孤独的麦茬地

逃到梁上

花树岔，杂乱的树木

挤出一条幽深的林荫道

白朗的军队

从一位八旬老翁的讲述中

逃走

远近两座古堡安静地压住

这众多草木的惊慌

荒原

天空那么蓝

那些飘忽的云彩

写下的文字怎么读

寂静的荒原

一弯曲折的细流

摸不到广大的蓑草

逐渐干枯的根须

那只空阔中飞过的鹰

早已消匿于视野之外

忍住孤独的荒原

忍不住那灼热的疼

大地湾

大地湾，大地把丰腴的臂腕蜷起来

才能抱住这一弯舒缓的流水

大地湾，大地把野火珍藏起来

才能抱住这么多灿烂的陶罐

大地湾，那么多绝种的野兽

都曾经被你穿在身上

上万年的时光里你还没吐出的骨头

都卧成了尘土

那些脱落的远古歌声

还在一桶空旷的陶鼓中呓语

大地湾，一罐油菜籽一罐谷子

忍住八千年的疼

也要把农业的秘密说出来

大地湾，弯曲的天空垂下来

把一片完整的记忆盖

八千年的尘土都是些老尘土

明年春天的油菜花还是新鲜的

抱着陶罐的女子复活后

抱着一卷书籍

大地上流传过的歌谣

还在那些不可复识的文字中沉默

那些广大的尘埃抱成山梁

尘埃将尘埃紧紧抱住

就抱成一座山梁

抱成一座高原

或者更广大的国土

在雨水和阳光中

抱住五谷和牲畜

或者抓住丛生的树木

如果抱得更紧一些

就会抱成墙垣、砖瓦

和一座寂静的村庄

我顺手扬起的一把尘埃

在风中消散近于虚无

这么多的尘埃会有一部分

在我们的肉身中活过来

哭泣或者大笑

还有一部分会为我

写下怀念的文字

昨夜月

除了一枚圆月，夜晚是空的

月光在虚空中的飘浮也是空的

市声的喧哗暗淡下去之后

一片蟋蟀的广阔颂唱也是空的

被我看得躲进黑云中的月亮

此刻也一片茫然，安静下来的尘世

不知所措。历代诗人们的吟诵

更像是一些暗绿色的锈迹

静卧在那些合上的线装书中

这些被墨迹无数次念出的

诗句，再一次被远处的秋风拂过

这久远的吟诵也是空的，你的疼痛

也落不到实处，那些呼喊和呻吟

都是空的，这一片月光会在渐渐明亮的曙色中

沉没。万物即将出动，顶着坚硬的生活

写写高铁

高铁从秦安经过的时候

小心地避开农田、庄基地、庙宇

高铁尽量从空中经过

从我们的头顶经过

从山梁深处生活无法到达的地方

经过

高铁甚至在经过喧嚣的县城时

压低了声音

高铁经过时好像并不想打动

这片土地古老或现代的生活

飞驰而过的动车装着的

也是别人的乡愁和异乡的空气

现在，它在短暂的停留之后

又拉着一车想法

迅速地驶出视野

把我一生的道路

瞬间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