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工作室

匈奴

我一直认为在历史课本上突然消失的匈奴

长期潜伏在我的血液里

它们偶尔暗施阴谋，蛊惑我再往西部走一走

沿着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

在千年冰雪下面捡到一些遗骨和佩饰

把风握成刀子，驱赶风沙中迷失的牛羊

再往西走一走，我还会看见胭脂花说着

对鲜血永久的怀念

一片漂泊的大草原如宽广的床单

单于的马背上一位如花似玉的汉人女子

终于停止了挣扎，春天的草丛中

长出成千长万的孩子，后来有一些

流落四方，改名易姓，逐鹿中原

还有一些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吟唱中

认祖归宗

风吹渭水

风吹渭水的时候

顺便吹到葫芦河

吹干一颗刚从土里爬出的洋芋身上的泥巴

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吟诗

可能是唐朝

也可能是中原或者塞北

葫芦河支流的山地上

一颗洋芋只能听见

体内水分蒸发的声音

窸窸窣窣，低处的水太细太浅

掀不起大风大浪

风从溪谷中穿过时

摇醒了一株野菊花

风把秋后的草和庄稼

都细细地理了一遍

腊子口

腊子口，那刀刃一般的山梁

有隆起就有塌陷

刀锋上走过的一双双草鞋

沾着老去的血

在歌颂中灰暗下去

有一些流落民间

有一些踏上云端

可那些山梁依然锋利

像古老的命题

斩断过高的妄念

让尘世中来来去去的人

高高低低地走过

村庄

梁头风口有一条路

每当那条路宽一宽

安静的村庄的心就动一动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风雪

会把路隐藏起来

房子的门窗和一些洞穴

就会暴露出来

日积月累的垢痂

会让凝固的时光现出忧伤

而路在梁头一转

在几棵老榆树的搀扶下

面向二月的春风

洗猪肠

在洗猪肠子的时候

我简短地回忆了猪的一生

这些绵长而柔软的道路

在一遍遍的清洗过程中

逐渐清白而干净

在囚禁中走向年关的猪

在方言中有另一个人亲切的名字

～牢牢

一口猪，一口人，和百姓一样计量

一口猪走出牢狱之后

会发出一生中最壮烈的嘶喊

然后用一道伤口面对世界

一道伤口就是生命唯一的出口

当我一遍遍捋着这些肠子

好像一次次地重复

这些蜿蜒曲折的道路

最后它们会在一口锅里

完成一生的回肠荡气

逃到一幅画中

风声储藏到密集的松针中

很久之后会有被削尖的低音

箭簇一样射下来

然后消失在远山的轮廓中

或者在水中变得弯曲、柔软

粗大光滑的树干

或许会将我慢慢倾斜的身体扶住

那儿泥土干净，如未兑颜色的淡墨

那时我会换上宽衣大袖的袍子

让树丛外逃逸的风贴着肉体奔跑

越来越少的念头好似笔尖

越来越淡的墨迹把风景推至冥漠

华家岭

山梁展开来

风展开来

寂寞也展开来

即使再少的雪

也能在华家岭

活过一个完整的冬天

经过华家岭时

我就想用一嗓子秦腔

把这无边的寂寞

割开一个口子

烽火台，汉墓群

客车驰过定西的时候

我看见天下最厚的黄土

驮着世上最卑微的蓑草

祖厉河泛起咸涩的汗渍

历史把一段废弃的时光

藏在干渴的黄土心里

飞驰而过的烽火台

狼烟早已散尽

而肿起数千年的汉墓群

至今仍未消散

巉口

在巉口

一条高速公路

一条老铁路

把宽阔的祖厉河

变成过客

把低处散落的灰暗村庄

山头废弃的烽火台

路旁浑圆的汉墓

无可遮蔽的崭新庙宇

和河滩中荒芜的田地

都统统变成过客

在巉口

养活一株树

比养活一个人更困难

肥大的山丘上一棵棵柏树

抓住松软黄土的荆棘和蒿草

像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数字

正在被北风

一棵一棵地数着

偶而飞起的寒鸦

象一些黑色的小数点

在空阔的蓝天溅起

或落下

黄河暮色

131路车从黄河北岸开过

南岸耸立的楼群

像是插在河谷中的口琴

缝隙中露出参差不齐的黄昏

七只水鸟逆着河流飞行

聚散有致，韵律优美

七只暮色中的水鸟

是这些庞大口琴的丛林

吹出的微弱的音符